编者按
三打荣河,是晋南战役中值得大书特书的一页,当时很多报刊都发表了荣河解放的报道,记录下了这振奋人心的时刻。
68年前这里有旗帜升起,有旗帜倒下,无数战士倒下时划出优美的弧线,每一条弧线上方,都绽放一朵美丽的血花。
那一座座坟茔,黑色的大理石,虽然疆场不再,烈士无名,但黄土有情,忠骨当知。
万荣县荣河城北,曾经被走南闯北的荣河人自诩为“北环路”,其实当年还是一条没有铺油、坑洼不平的土路,但是,在我久远的内存中,这块地方却始终无法忘却——不是因为那年眼里大得出奇的大修厂,也不是因为隔着一堵墙就是留下我青春记忆的母校荣河初中,而是烈士陵园的那一座座坟茔……
那个曾经的荣河烈士陵园,安葬的是为荣河解放而牺牲的革命烈士,修建时间大约在新中国成立前后,地方不大,园内挨肩比邻的挤着几十座坟茔,再加上一棵棵翠柏,显得陵园越发狭小。陵园大门坐北朝南,两边是一副楷书的对联,内容是“热血铸就和平地;忠骨撑起自由天。”书写者据说是谢村有名的学究、荣河革命先驱薛华先生的父亲薛老先生,但我没有考证。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大门朝了东,对联依然照原内容由我们村的孙好收用隶书书写。这副对联,我小的时候看,很大气,很有力,长大以后,知道了不合规则,问题较大,《对联》杂志曾经开辟专栏邀请全国联家进行了讨论修改。近日,我又到烈士陵园的时候,著名楹联家、荣河人樊晋宝老师还一再叮嘱我,陵园新建,这副对联必须得改!
我从念书开始让老师领着到陵园扫墓,到后来参加工作教书,又带着我的学生来,数十年间到这里接受心灵的洗礼,可以说对陵园有一种无法言说的情感,走在“沙沙”作响的落叶中,我们何尝不像那首歌唱的“踏着他们的血迹前进”呢?
他们的血迹在这里流淌了68年了。
让我们循着历史的镜头去回放那段血与火的战役……
那是1947年的3月,刚刚将小日本赶出中国的蒋介石挥舞起手中的屠刀,调动了34个旅的兵力,由胡宗南率领,向中央根据地延安扑来。而隔河而望的荣河、河津,就成了牵动胡部行动的一个重要棋子。
4月份,有“战将”之称的解放军太岳军区第十旅旅长、荣河女婿周希汉兵不血刃,连续攻下新绛、稷山、河津等县城后,命令三十团9日晚星夜行军,立即解放荣河。荣河是一个民国十年(1920年)才由宝鼎迁来的新县城,城防工事比较坚固,碉堡密集,又兼之守城兵力雄厚,当地有名的土匪徐敬祥任爱乡团团长,因而,解放军从4月10日晚上1点到达荣河,拂晓时分发起总攻,在密集的火力掩护下,英勇的战士登上云梯,向城内进攻。城内敌人凭借轻重机枪,疯狂扫射,致使攻入城内的几名勇士不幸牺牲。天色大亮,解放军指战员暴露在敌人眼皮底下,第一次进攻被迫中止。当天中午,运城派来飞机增援,这让本身只有步枪装备的三十团更加雪上加霜。果不其然,10日晚上的第二次战斗依然无功而返。
两次折翼,让旅长周希汉十分着急。11日凌晨,周希汉亲临位于荣张村的指挥部,听取汇报、勘察地形、分析战局后,修订了作战部署。4月22日夜10点,三个信号弹冲天而起,第三次解放荣河战役打响了!解放军以东门为主攻方向,佯攻西门,工兵连在东门实施爆破,摧毁地堡,山炮部队在谢村坡架起山炮,很快把东门炸了一个缺口,解放军随即攻入城内,对伪县政府、警察局、爱乡团等分割包围,聚而歼之。
三打荣河,是晋南战役中值得大书特书的一页,当时很多报刊都发表了荣河解放的报道,记录下了这振奋人心的时刻。我因为从事地方志研究的需要,经常会登录一些旧书报网站浏览,经常会看到刊载这些文章的报纸,为这些消息,我激动过,感动过,但是,更让我感动的却是我亲耳听到的故事……
苏永法,一个86岁的老人,当年解放荣河时,担任荣张村儿童团团长。我跟他的熟识,因为荣河烈士陵园。荣河在1954年撤县设镇,成为运城四大名镇之一。到上世纪九十年代,由于经济发展的需要,城北的“北环路”被扩建改造成“后土街”,烈士陵园被迫搬迁,当时因土地问题,无奈之下,迁址到数里之外的郑村坡上,虽然那里背依嵋岭,面朝黄河,眼前风吹麦浪,平静平和,远离城市喧嚣,不啻于一块烈士们安居之所,我想,烈士们疆场厮杀,在鼓角争鸣中何不是为了今日的安宁和清净?然而,苏老先生不这样认为,他从我到县志办担任主任的那一年开始,每年都要不下数十次找到我,恳请我作为一个荣河人,促成烈士陵园的回迁,用他的话说,烈士抛头颅、洒热血,最后不能连城边上都没有一块安身之地。拖着病残的身躯,他找县委、县政府,跑运城市民政局,还捐献出一万元钱。我曾经纳闷地问他,老苏,你这样不辞劳苦为了啥?这烈士中有您的亲戚吗?老苏说,没有!我一个都不认识,他们连名字都没有,当时我还小,部队就在我们家门口的巷道里住着,都是一二十岁的年轻人,他们来了后,给百姓家挑水,扫院子,晚上就睡在巷子的两边,真得好。战争太残酷,枪炮声天天震天响,每天伤员抬过来抬过去……
老苏对那场战役知道得或者很多,或者很少,但他讲述起来过来过去都是这么几句话。或者连这些都不说,只说“烈士太恓惶”五个字。
这是老苏的看法,我一直觉得党和政府没有忘了烈士,不管是在原来的城北,还是到后来的郑村,我也不止一次地去瞻仰过。对郑村这个地方,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离城太远,群众和学生为英烈扫墓多有不便。各级党政部门也充分考虑了这一问题,于是,重建荣河烈士陵园的项目得到批准,但又因土地问题连年搁浅。2016年,新的荣河村党支部书记樊英俊上任了!
樊英俊,这是一个敢想敢干的汉子,一口唾沫一颗钉。我跟他相识已早,也早就知道他的性格,但真正的相知还是因为这烈士陵园。从他上任之后,我便多次找他,而每一次,他无一例外地回电告我:在陵园工地。他把烈士陵园重建作为上任的首要工作,也源于这座陵园打小对他思想的洗礼和浸润。他可能文化水平和学养都不够,甚至于每一次有领导来视察工地,他汇报都要红了脸,出了汗,他的想法可能很朴素,就是尽自己的所能,把大家想的事干好。因为有了这样的想法,多少个日日夜夜,他放下自己的家事,来往奔波于工地。他是火爆脾气,往往因为一个细节不到,会对工人破口大骂,施工中每每遇到因为手续而导致的搁浅,他也会暴跳如雷,撂下一句“不管了,谁愿意干谁干”扬长而去。然而,第二天,天还蒙蒙亮的时候,工人们刚进入工地,樊英俊已经开始东跑西颠地指手画脚了。
2016年清明节前,荣河烈士陵园新址奠基,32座坟茔全部迁回;2016年9月30日,广场、墓道、纪念碑建成,公祭仪式隆重举行;2017年3月,展览馆建成,花卉、树木栽植完成,那副对联没有修改,作为历史见证,被刻在了纪念碑前。
站在城北新烈士陵园的土地上,骄阳似火,有如英灵肝胆。陵园奠基的那一天,远在天南海北的不少荣河人都赶了回来,现场人流如潮,小白花买了一大袋又一大袋,仍然是抢不到手。我们生长在和平年代,无法体验战场上非生即死的血刃之争。68年前这里有旗帜升起,有旗帜倒下,无数战士倒下时划出优美的弧线,每一条弧线上方,都绽放一朵美丽的血花。这个夏日,看着新的烈士纪念碑如同利剑,刺向苍穹,空中的云朵,硝烟一般弥漫,战争的声音就在耳边起伏,战马嘶鸣,刀枪怒吼,还有身躯轰然倒下时大地的震撼。那一座座坟茔,黑色的大理石,虽然疆场不再,烈士无名,但黄土有情,忠骨当知。
城北,那一座座坟茔,正如大门口樊晋宝老师新撰的那副对联:血凝荣邑嘉禾里;碑立国人心目中。
薛勇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