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先我家,确切地说朱氏大家族的老屋后面有个湖,我们都叫它为“后宅湖”。它呈鸭蛋形,面积一亩左右,最深处2米左右。听老人讲,这湖年代久远,大约是我们祖先在明嘉靖年间由北方迁居此建房时挖的,倚湖而居,为的是蓄水排涝防盗。
在我记忆中,原先这湖是与外界隔绝的,湖东畔是一条官路,西畔是一条乡间小道。路和湖畔之间有竹篱笆墙相隔。给外界造成了一定的神秘感。上海解放前夕的一天,国民党军队的一把火把整个村庄烧成灰烬,从此,后宅湖就彻底袒露在世人面前。
说起这把火,使我想起了后宅湖救人一命的轶事。在村庄被烧前几天的一个傍晚,一个二十多岁的国民党军队的士兵翻篱笆墙进入我家后院。他姓黄,是河南人被抽壮丁入伍的,因厌战而想逃跑,不料让他的上司派人追踪到我家。大叔父很同情他,急中生智让他口含一根芦苇管潜入后宅湖,从而帮他躲过一劫,否则,按当时国民党军队纪律,逃兵被抓住是要抢毙的。三四年后,这个黄先生不忘报恩特意带了礼品前来感谢。
后宅湖在上世纪六十年代前,大家严格遵循祖先“三不准(不准洗马桶、不准淘米洗菜、不准洗衣服)”的规定,所以湖水一直清极了,说如镜一点也不为过。我几次亲眼看见东隔壁的一个童养媳姐姐偷偷地以湖当镜子,梳洗打扮。她哀求我不要将此事告诉人,免受皮肉之苦。我当然守口如瓶。她比我大四五岁,生得矮小,但脏活、累活都由她干,吃的却是剩菜冷饭,不时还要遭打骂。当时虽解放,但童养媳的地位依然很低。不久,她撤手人寰。我甚为痛惜,此事一直在我心中难以忘记。
后宅湖的三四月,景色最美。湖南北两畔每隔三、四米种一棵垂柳,浅水处伴以芦苇,湖东南还有六七米占方的看棵,春风吹来,带来了垂柳的婀娜多姿、芦苇的翠绿,看棵的青香。湖面上野菱正在展开四肢向外扩展。清晨,东方发白,晨雾弥漫,鲫鱼,白鱼,青鱼,川条鱼等都浮出水面,嘴一张一合地发出“啪、啪”的响声。这时,我也喜欢来湖边凑热闹,站在一棵最大的柳树旁,尽情地呼吸清鲜空气,面对湖面,手捧书本,朗读或背默课本,为上学作好充分准备。朗朗读书声和啪啪鱼鸣声组成了一曲悦耳动听的交响乐。它奏出了大自然的和谐,奏出了少年的意愿志向。
七八月的后宅湖是充分彰显其功能的最佳时机。1950年夏季,台风肆虐,一连几天又是大雨又是狂风,河水猛涨,村上近三分之二的住房被淹在水中,而我们八九户人家却安然无恙。这要归功于后宅湖的蓄水排涝功能。大人们都称赞祖先有远见,许愿祭祖时要多烧几炷香,多烧些鬼钱。当时,大人们很高兴,我和弟也很高兴,不过,大家高兴的不是同一码事。原来,当外江水位猛降退下去时,大人便开启后宅湖通向外江的水沟闸门,以降后宅湖水位,这时那些不甘寂莫的鲫鱼趁机往水沟外游。当时我8岁,弟7岁,有生以来第一次见此情景,好像哥伦布发现了新大陆,那高兴劲不用提了,急忙从家里取来鱼筛和竹篮,将鱼筛置在下游水沟出口处,由我赤脚站在水沟里,由上游处往下游赶,由弟守候在鱼筛处,兄弟配合默契,第一个回合就抓到了两三条鲫鱼,那次我们共抓到了3斤多鲫鱼,最大的一条有一斤重。昔时,我们希望狂风暴雨多来几次,好让我们多抓些鱼。真是童心天真、幼稚、可笑!
从我出生到1985年后宅湖因房地产开发而被填没,前后我和她相处了数十年。我对她产生了特殊的情感。她天然是一个学习课堂,我在这里学会了游泳、划船、采菱、捉鱼摸蟹,还学会了溜冰;她使我从某些侧面看到了人类社会发展和进步,看到智慧、善良、丑陋和不公等。
江河湖泊是大地的肺脉,一张一缩,一呼一吸,具有调节气温、疏理旱涝、净化空气、美化环境的功能。而今面对日趋恶化的生态环境,情不自禁地勾起我对当年上海郊区密如蛛网的小河小浜的怀念,尤其勾起对后宅湖的怀念。当年水清如镜,美丽如画的湖色早己烟消云散。这是我们在发展中付出的沉重代价,是一大缺憾。但愿这种缺憾不再。
朱林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