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李婉琼《月到天心》
　　头回见李婉琼女士，是在一年前的某个饭局上。因了彼此都喜好书画，自然多聊了几句。我对她的工笔清荷赞叹有加，她对我的楷书也有浓烈兴趣。遂惺惺相惜，一见如故，往来便多了起来。
　　女士多钟情于工笔，不仅在纤细之枝上柳绵般的些微轻重，更在于耐力毅力的力持与固执，李女士亦然。其绘画走的是工笔一路。藕风飘轻，莲露凄冷，落残红小，任尔西风，此李女士花鸟画幅中的人间微忱。那横七竖八的莲蓬，依然执拗地仰天立目，长啸不已，画幅里的“隔水抛莲子”嬉戏、“越女歌乎莲”萌动，让人难免产生出许多的联想来。茂盛中的花朵，三枝五枝星布，却个个古貌古心出尘，荒芜中的莲蓬，错落纷纶参差，守正不挠地直着脖梗，精神所在也。
　　仕女一科也善。因有前人高峰可供攀援，后人学作仕女，无不自传统仕女入手，但却急于摆脱这一样式，认为其脂粉气太重，画不好难免显露出匠作之嫌来。李女士则不然，潜心其间，乐此不疲。其落笔洁净，设色清雅，构图张驰有度，手法流畅通顺，足见天赋之高。细节之处往往见真，除却刻意勾画、反复敷色的脸部手部外，最值得关注的是其衣折处的精彩。仕女之雍容华贵、闲适自若，一半由衣装表现，李女士深黯此道，是着意在此下过功夫的。她的绘画是公务家务之余的爱好。对于她，绘画是一种修养，对于别人，则是一种启示。
　　未几，她赠我一本新出版的诗文集《月到天心》。翻开书页，便被其中的隽永文字所吸引，一连几日，手不释卷，优美诗行，予人深刻印象。
　　兰气息，玉精神，人文视角下的女性写作，所关注者与男性毕竟不同，其更加细腻，更易伤感。董桥偏爱杨绛和聂华苓的作品：“她们阅历深湛，文风沉潜，境界老早攀过了世俗文学的华美，一字一句，一收一放，人生细腻的念叨一 一沁人心肠，仿佛孤坐炉边坐了好多好多个冬夜才坐出这样的顿悟。”李女士的写作，大致也如此。有一利，便有一弊，大凡女子行文入诗，大抵不离闺阁羁绊束缚，或沉浸风月，或伤春悲秋，总予人一种病弱纤柔之感。李女士则不在此列，或许是执笔描花，又投身警花的双重经历，使之人生比一般女子多了几分巾帼英气。
　　《琉璃》中，有如此佳句：“阳光和星辉凝聚成的精魂，虽千年而无悔，是情人泪，是壮士心，是名剑魂，作菩提愿，百转而千回。”读来有一种凛然的清朗，内含一个自信的笃定。如果说情人泪是儿女的清愁，那么壮士心就是英雄的浩气，名剑魂就是王者的威严，最终还是作了菩提愿，俯瞰这个悲欣交集的娑婆世界，如唐僧取经路上历尽九九八十一难，终于修得庄严的琉璃世界。琉璃即我心，懵懵懂懂、跌跌撞撞，一路走来，峰回路转，笑看红尘不变的仍是月白风清。
　　在《秋》里，“我走过你的身边，乘一阵飒爽的风，蓝天划过一串鸽哨，声渐悠悠，我嗅到你的气息”。一阵飒爽的风，让人想起徐志摩的“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带着一股清隽爽朗，而“声渐悠悠，我嗅到你的气息”。平添了女子独有的敏感和依恋，较之徐诗的多情，多了一重脉脉温存。
　　于是《往事如蝶》，“冷冷的门环，惊不醒青苔的梦。一滴露悄悄淌下，化作满天花雨”，这门环或许就是熙熙攘攘背后的冷漠，连卑微的青苔都“惊不醒”，一滴露却有“满天花雨”的神奇法力。正应了这一句，“强力不可以劈开一块盾牌，而爱却有无与伦比的力量让人敞开心扉”。诸如此类，充满了浓浓的人文思辨。
　　即便在《含羞草》“凤羽一样的睫毛”这样含蓄别致的情形中，作者依旧能“羞涩中纷纷合起”，绵里藏针，口吐金莲。“最是那一低头的憨态，撩动我死水一样的心湖”。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本是徐志摩的诗句，对应的是“像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充满阴柔含蓄之美。而作者在化用徐诗时，又平添了几分平实俏皮，一个撩动似有千钧之力，让尘封的心，重又泛起几道灵动的涟漪。
　　作为七十年代初生人，李女士已走过不惑之年，也已尽尝少年愁滋味，遍尝中年爬坡的压力。《老船》中，她依然以拳拳之心，读你读我。老船，遍印波渍，质朴沧桑。对照你我，谁又不是这艘裂痕的老船？涉江渡海，分内之事，而能够笑傲江湖、“镌刻天地风情万种”者，又有几人？正因有如此豪健之语，也让我对这位看起来纤弱的姐姐，肃然起敬。
　　李女士便是这样一位热忱且大气、坚韧而柔情的女子，正如其诗所言，“风送暗香，有你脉脉的愁绪”。心中有净土，也有红尘，透过眼前的脉脉愁绪，看透瑶台的清香。“你的笑容为何如此灿烂，留一掬光焰，照亮我暗夜的丛林”。连光焰都可掬之于手，还有什么困难和险阻不可变成照亮希望的提灯？
　　张爱玲针对女性写作曾言：“身体优美，以身体悦人；思想优美，以思想悦人。”写作的女性坚持以思想悦人，其行为本身就含有平等权利、自尊自重的意味，值得钦仰景崇，心折信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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