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纳百川,有容乃大。硝池滩就是海,能装下整个童年的快乐时光。
小时候的硝池滩已然成为遥远的记忆,年岁愈长,烙印愈深。行走四方,见水见山,它便不时会被翻拣出来,阅读一番,体验一番,对比一番,遐想一番。似乎已成为童年的一种标记,想起它,往事便历历在目。
出村向南,上坡下坡,右拐左转,眼前一亮,一望澄澈。像一块硕大的天然水晶横陈,对面交苍接黛的条山,吐着白烟轻移慢走的火车,参差错落的民居,巍峨矗立的关帝庙影影绰绰尽收水中,恍若沙漠戈壁中的海市蜃楼。
海纳百川,有容乃大。硝池滩就是海,能装下整个童年的快乐时光。
好玩的是夏天。放学回家,走厨房,掀笼屉,抓起四棱见方的玉米面馍,掰开,铺一层干辣椒面,滴几点熟油,撒一撮咸盐,拣一根嫩葱,三下两下剥皮去根掐叶。趿拉着一双露着脚趾头的破布鞋,光着脊背,割草的提筐,拾柴的肩绳,牵牛的,放羊的,三五成群吆五喝六逶迤在去往硝池滩点缀着牛羊马粪的小道上。
拾柴割草只是捎带,主题是玩。一下到坡底,撒丫子奔水而去。临近水面的是一层厚厚的柔软而富有弹性的水草,上覆白如面粉的碱渍。抓起一丛往上一翻,根茎断裂碎成数块,可摆成各种形状:或椅子,或床,或板凳,或枕头。在上面坐一坐,摇一摇,晃一晃,猴急的已经脱裤下水,水清见底,水深齐腰。有人潜,有人浮,有人狗刨,笑闹着打水仗。水面沸腾了。抓起脚下的淤泥,朝着小伙伴的面部脖颈光背摔去,青泥四溅,头面如烟熏火燎。
年龄大水性好的会把裤脚用绳扎紧,裤腰朝水面用力一拍,裤子立马鼓如猪肚,脖子往上一架腿一蹬,向着湖心岛箭一般射去。那里另是一番场景,水鸭蛋灰雁卵这一堆那一窝,大大小小花花绿绿目不暇接,一会儿便能装满一筐,泅水满载而归,脸上喜气洋洋给伙伴们你三枚他五枚,伙伴们贵若珍宝小心翼翼装入口袋生怕挤破。
抬腿登岸,湖水盐分高碱性大,光背经烈日暴晒水渍凝结成粉,这一绺那一绺,身体如画地图,横七竖八曲里拐弯煞是好看。
很奇怪,尽管湖水苦咸,距水面约百十米却有一泉眼,长年翻着细沙喷涌如注,汩汩有声清澈甘冽。口干舌燥的小伙伴们玩累了跑乏了附身畅饮,消乏解困通体舒坦。附近的牛羊驴马也不时到此一游,吃饱了喝足了,一阵嘶鸣一声长啸撒欢而去。
崖下的庄稼地,草比禾高,火谷影、爬地龙郁郁葱葱,随便薅两把,虚头巴脑塞满一筐,回去好歹给大人有个交待。
秋雨连绵,一哭数天。雨驻了,天还乌央着脸。在家里憋屈坏了的孩子们一窝蜂地涌向滩底,踩泥泞,淌露水,爬土埝,凡有羊粪和腐草的地方都生地软儿。状如木耳,娇似红唇,星星点点这一堆那一片,粘着草茎土粒连着粪蛋,一股脑拾进筐里装进袋里。这东西很神奇,只有连阴雨后才有,一旦放晴便会消失。回到家淘洗干净,切洋葱凉拌,撒盐调醋淋香油,味道鲜美极了,一人呼噜一盘权当牙祭。也可以在太阳地晒干,能贮存好长时间。再吃时,用水泡发炒食做汤做馅均可。祖母常用它拌鸡蛋花做成地软包子。面粉的清香筋道包裹着地软儿的土腥草味,活色生香真是妙不可言,一顿咥五六个还意犹味尽。
老人们都说地软儿是羊粪变的,后查资料得知,它是真菌和藻类的结合体,属蓝藻门念珠科,被誉为自然界中最典型最成功的共生现象范例,营养价值较高,具有明显的防癌抗癌生理活性。难怪那时村里老人很少得病,根本没听说过癌症这个词。若无意外,大部分人都是花落花谢寿终正寝。
记忆中,天总是那样蓝,显得高远辽阔。炊烟袅袅扶摇直上,时不时有人字形雁阵凌空飞过,呷呷声此起彼伏,是雁妈妈在呼儿唤女,我知道它们飞向哪里,时常踮着小脚丫随它们奔跑。临到水面上空,找准位置盘旋俯冲收羽伸蹼逐个扎入水中,成群结队游曳觅食。寂天寞地中的湖水顿时活力四射,豪阔的水面晚霞夕照白羽点点,宛如一幅风景油画。
听祖父说,湖中曾有过鱼,且为数不少,不撒网不垂钓,捕捞方式就是站立水中抓住竹筐提梁用力一豁就有收获。不知是人笨还是鱼笨,反正就这么简单,可能人只会这么捞,鱼也没打算跑吧。乡人不喜食,多用来晾干喂猪,猪吃了上膘快出槽早。鱼是怎么没的,据说是在一个月黑风高夜,大雨滂沱,池泊暴涨,巷道泥水横流,有人家墙倒屋塌。雨过天晴,再下到硝池滩,鱼已无影无踪,老人说是随着狂风暴雨飞天了。好像有点神话演义,但事实确是一夜之间鱼彻底消失了!
长大后走南闯北,见过大海,观过长河,涉过秀水。有的博大,有的壮观,有的久远,有的文弱。也曾感动过,也曾惊奇过,也曾兴奋过。但都没有像硝池滩那一汪碧水在心中烙下如此深刻的印迹!
人生若只如初见,初见时的美好刻骨铭心,就如初恋,单纯又一往情深。
久违了!我的童年的遥远的硝池滩!
乔泰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