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非一端（1）可尽也。圣人（2）为自画（3）者复按焉（4）。夫道可以始于不忮不求（5），非止于不忮不求也。欲子路（6）由是道而加勉（7）也。故复按之曰：“有是哉？子以是道诵之也。”子将视是道为何道哉？夫道有全功（8），原不可半途而废。道有极境，又岂可一得自衿（9）？不察乎此，而沾沾焉奉是道为依归（10）。在子总欲专于是道乎，在吾转恐其域（11）于是道也。不忮不求，由诵之若将终身也。由何见道之浅哉？由岂造道之深哉？使非见道之浅也，必将因诗言而益励（12）前修（13）矣。乃何以佩服不忘，仅守当前之一得？
　　使果造道之深也，且将因诗言而弥（14）加警惕矣。乃何以言念之下，惟求陈迹（15）之是循？由于是道如此，而吾于是道果何如乎？
　　将谓是道不必明，何以杜人世忌刻（16）之习？将谓是道不必守，何以除叔季（17）贪婪之风？特以学问之渊源，原有究竟，由奈何不求加于是也。人忮而我不忮，人求而我不求，律以处境之节，不过差胜（18）世俗耳。曷（19）不即是道而低徊念之？
　　谓是道可以励淡泊之修为（20），而丰厚中何以亦多杰士？谓是道可以祛华膴（21）之念虑，而枯槁中何以不尽纯修（22）？特以吾人之器量，贵於進求。由奈何竟欲止于是也。人忮而我仅不忮，人求而我仅不求。衡以立志之方，亦止稍过常情耳。胡弗（23）即是道而静言思之。
　　而惜也由未尝深思是道也。假令深长思之，吾知有驾乎（24）是道之上者，而是道特不过为潜修（25）之始基也，何必还而按之曰：“是道也！”
　　而幸也吾犹得深明是道也。脱令（26）默而不宣，吾知虽有超乎是道之外者，而是道亦将视为吾儒之止境也。能不转而念之曰：“是道也！”
　　何足以臧（27）？由乎，岂可终身为是道中人乎？倘由是而勉焉，则幸甚。
　　【题解】
　　出自《论语七则》。子曰：“衣敝緼袍，与衣狐貉者立，而不耻者，其由也与？”“不忮不求，何用不臧？”子路终身诵之。子曰：“是道也，何足以臧？”
　　译文：
　　孔子说：“穿着破旧的袍子，与穿着狐貉裘皮衣服的人站在一起而不认为是羞耻的，大概只有仲由吧？”“不嫉妒，不贪求，为什么说不好呢？”子路听后，反复背诵这句诗，孔子又说：“仅仅做到这样，又怎么能说够好了呢？”
　　这一段话，是孔子对他的弟子子路既表扬又提醒的教诲。孔子教育学生总是针对个人不同禀赋和个性而有的放矢。他对子路的优点进行表扬，但见子路一听到表扬就一直吟诵着这句诗，感到满足并得意洋洋，就说：“仅仅做到这个样子，又怎能算是好呢？”希望子路不要满足目前已经取得的成绩，因为仅是不嫉妒、不贪求是不够的，还应该有更高更远的志向，成就一翻大的德业。
　　【注释】
　　（1）一端：指事情的一点或一个方面。三国魏嵇康《声无哀乐论》：“今粗明其一端，亦可思过半矣。”
　　（2）圣人：指品德最高尚、智慧最高超的人。此处专指孔子。
　　（3）自画：自己限制自己。梁启超《新民说·论进步》：“纵横四顾，常觉有上天下地，唯我独尊之慨。始而自信，继而自大，终而自画。”
　　（4）复按：复：再，又，重复；按：按照、依照。复按：复查。
　　（5）不忮不求：这是一个成语。忮：嫉妒；求：贪求。指不嫉妒，不贪得无厌。出自《诗经·邶风·雄雉》：“百尔君子，不知德行。不忮不求，何用不臧。”
　　（6）子路：仲由字子路，又字季路（前542年-前480年）。鲁国卞人。“孔门十哲”之一，受儒家祭祀。也是七十二贤之一。
　　（7）加勉：加以勉励、鼓励，使人努力。
　　（8）全功：完满的功业。
　　（9）一得自矜：成语“一得自矜，浅尝辄止”，指取得一点成绩就骄傲自满，停止努力。
　　（10）依归：意思是指依托、依靠。可理解为出发点和归宿。
　　（11）域：本指疆界，一定的区域。此处指局限在一定的范围。
　　（12）益励：益：副词更、更加。励：勉励、激励。
　　（13）前修：即前贤。
　　（14）弥加：更加。
　　（15）陈迹：遗迹。指过去的事迹、事情、事物。
　　（16）忌刻：意为为人刻薄、善妒。也作忌克。
　　（17）叔季：原指兄弟，后引申为争上下、争差别之意。
　　（18）差胜：差：稍微地，比较地；胜：超过、胜过。此处是以自谦的口气，言稍微地胜过世俗的（事情）。
　　（19）曷：本意是指怎么，为什么。此处可引申为“岂”、“难道”。
　　（20）修为：指一个人的修养、涵养，道德、造诣等综合素质。
　　（21）华膴：（huá wǔ）美衣丰食。何垠注：华以服饰居处言，膴以肥甘言也。另，也有华美的意思。
　　（22）纯修：纯洁而有修养，纯粹的修为。
　　（23）胡弗：为什么不。
　　（24）驾乎：凌驾于（之上）。
　　（25）潜修：专心修养、深造。
　　（26）脱令：脱：此处是连词，当“倘若”、“如果”讲；令：此处当“使”讲。脱令即：如果令……
　　（27）臧:（zāng）善（的），好（的）。

作者：佚名 整理、注释：张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