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腾咆哮的黄河一路向东,至晋陕峡谷之壶口而由宽变窄,又跌宕而下,形成落差巨大、飞流直泻、远近轰鸣而又水雾弥漫的壶口瀑布奇观。千百年来,诗人用诗句吟咏它,画家用丹青描绘它,其着眼点,大抵总离不开一个“水”字。也就是说,人们都在着意于表现黄河壶口的流动之美。
江山代有才人出,而今才子出平阳。这个才子,就是身负民盟中央画院副院长之职的画家李军。在我的印象中,李军原来是以画花鸟出名的,他笔下的葡萄于玲珑之外,略带秋霜之寒意,他笔下的牡丹五色缤纷而又清纯典雅,后来偶涉山水,他也是起笔不凡,追求的是大山水的境界。或许是因缘际会,或许是上天的启示,几年前他又把目光转向了黄河壶口,这一转,就转出了一片艺术新天地,转出了广受赞誉的冰雪壶口系列作品。
李军曾无数次在壶口瀑布旁边伫立和沉思,他的思想和眼光总是独到的。他吟咏着“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的壮丽诗句,心知许多人都在表现“奔流”之势上下尽了功夫,而对冰封雪冻的凝固的壶口,却鲜有着力去表现的。殊不知,流动是一种美,凝固也是一种美,何者更美,全在于你如何去发掘,如何去表现。
在李军的笔下,壶口瀑布出人意料地呈现出静止之美,或者说是静穆之美。严冬的壶口,黄河水多数在冰下流动,凛冽的寒风,飘飞的大雪,让壶口成了冰雪的世界。冰凌、冰柱、冰块、冰挂、冰洞、冰墙及各种如虎如狮如罴如熊的大自然的冰雕杰作,让李军惊叹不已,沉迷不已。他于冰冻之外,发现了眼前这个冰雪世界的静穆之美,即沉静和肃穆之美。如何表现这种沉静和肃穆?且看选入他作品集中的《冰雪壶口》之作,左右侧的礁石静静地守护着河床,衬托出壶口的沉静,礁石下方似还有浊流在奔涌,反衬出冰雕主体的沉静,天际线被压低,显出冰雕主体的高大,而逐渐叠加、负势而上的冰雕主体,也委实突兀、庄严、神秘,几近佛像之肃穆,让踏入者不敢有半声喧哗。这不就是人们在评论古希腊雕像时所感叹的“单纯的崇高和静穆的伟大”吗?其实在中国绘画史中的大师们的作品,如王维的《雪溪图》,巨然的《雪图》,李成的《群峰霁雪图》,范宽的《雪山萧寺图》等,也都具有这种“单纯的高贵和静穆的伟大”,天才们的心灵都是相通的。当然,李军还只是行走在向大师们学习的路途中,他在作品中表现出了对“单纯的高贵和静穆的伟大”的有意识的追求,这已经是十分难得了。
李军还喜欢从李白气势磅礴的诗歌中寻找灵感。吟诵着“黄河落天走东海,万里泻入胸怀间”等诗句,他笔下的冰雪壶口也具有了气势恢弘之美。借助雄强之笔,描绘雄伟之姿,尽取连绵之势,一鼓而下龙城,便是他表现气势恢弘之美的奥秘。如他所作《黄河之水天上来》和《黄河瀑布天上来》,就都是气象宏大、气势夺人,让人们看到了黄河在奔腾时势不可挡、在凝固时也夺人魂魄的不凡气势。北宋郭熙父子在《林泉高致》里就曾写道:“远望之以取其势,近看之以取其质。”时移而事异,其理一也。一幅画作失去了气势,还奢谈什么征服人心呢?
李军笔下的冰雪壶口已经形成了一种模式,这种模式又时时处处在变化之中,而所有的变化都可归结为笔墨的变化,归结为笔墨的变化之美、灵动之美。历来画冰之法,大抵是勾勒线条以状其形,填充色墨以丰满其血肉,皴擦以明其肌理,用明暗法显其凹凸、增强其立体感,此外还要以渲染烘托气氛,以累积叠加兼夸张之法以增加气势。如此等等,不一而足。李军深谙谢赫“六法”中的“骨法用笔”,而且他能不拘于成法,追求常变常新的笔墨意趣。描绘壶口之冰雕群像,他多用刚劲之直线,然转折处亦有圆润委婉之曲线,亦刚亦柔;黑石、红霞、浊浪与白冰,既有饱和色,也有过渡色,浓淡相宜;冰块、冰山、冰阵,既有强化之处,也有裁剪之妙,取舍有度。他获奖的立轴作品《壶口冬韵》,以纵向构图,写出了冰雪壶口的局部之美,从近处的冰挂冰洞,到位于景区的河床河岸和远处的天空,构思奇特,笔触灵动,墨色鲜活,无一僵硬或呆板之处,表现力可谓丰富多样,极尽变化之美。
有人说,我们正处在一个崇尚色彩的时代,老子云五色可以乱目,其实,五色也可以养目。李军的冰雪壶口,就突出了色彩之美。观者欣赏他所作的《壶口冬韵》和《盛世中华》等,就会有如赴色彩盛宴之感觉。湛蓝的天空作背景,让人感到天高地迥,夕阳晚照的天空,既温暖,又有些许苍凉。黄河的主色调是浊黄,结冰之后是黄白相间,在大块大块的由黄白二色组成的冰雪世界里,你自然会顿生庄严与圣洁之情愫。一场纷纷的大雪过后,画面又转换为纯白之色,仿佛是要让纷扰的心灵接受一次黄河的洗礼。而夹岸的黝黑色石壁,又显示出黄河的凝重、沉稳和坚固。正是在黄白蓝红黑的相互组合和交替运用中,冰雪壶口既鲜亮又纯正、既优雅又凝重的色彩特征得到了完美再现,并对人们产生了强烈而持久的视觉冲击力。
一幅好的画作,最终是以意境取胜的,马远的《十二水图》,齐白石的《蛙声十里出山泉》,莫不如此。李军营造的冰雪壶口,也以意境的博大、神奇、深邃、悠远而让人心向往之。所谓博大,是说作者能够以开阔的视野、全景式的构图,描摹出傲立于天地之间的冰雪壶口的雄姿和气魄,展现出了母亲河的宽阔胸怀;所谓神奇,是说作者另辟蹊径,由画水转为画冰,并将冰雪壶口画得美轮美奂,宛若琼瑶仙境;所谓深邃,是说作者将思想的深沉和情感的火热化成了冰雕的光亮和冷艳,深藏在冰雪形式之下的,是一个华夏赤子对黄河的爱与思考,还有忠贞与信念;所谓悠远,是说作者在写实之外,还在为山河立传,为民族造像,想象丰富,神驰八荒,笔意悠悠,非远弗届。
要而言之,李军笔下的冰雪壶口,具有静穆之美、气势之美、灵动之美、色彩之美、意境之美,这五种美最终形成了一种壮美、大美和超凡脱俗的美,从而使李军的冰雪壶口散发出浓郁的唯美气息,具有极高的审美价值。假以时日,相信李军笔下的冰雪壶口会更趋完美,更有冲击力和影响力……李军,一定会走得更远。
李建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