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4版:文苑

上坟

梁孟华

  在我们老家,过年是要提前上坟的。
  一则是为故去亲人的“家园”进行一次大扫除,除去杂草、杂物,做一次修整,让先人们也有个过年的新气象;二则是要给先人们奉上足够多的金银财宝,也好让他们不再像我们一样捉襟见肘,而是富富裕裕地过好春节;再则是告慰先人,别让他们牵挂,担心活着的我们,我们现在生活的很好、很幸福,同时祈求先人们庇佑子孙,赐福后生……
  于是,过年上坟是一件很神圣,很有意义,很有仪式感的事!
  记得小时候,每到年关,在爷爷奶奶的敦促下,父亲便买几刀“水帘纸”,拿出珍藏在家中柜子里仅有的一块“袁大头”,放在割好的“水帘纸”上用棒槌一个又一个,一排又一排地击打成影,美其名曰给先人们送银元。当一切准备就绪,父亲便洗手净面,背着铁锨,拿着纸钱,带着我们弟兄三个浩浩荡荡前去上坟。村东村西蜿蜒曲折,村南村北颠颠簸簸,一路上,我们跟在父亲的身后追追打打,穿过一阵紧一阵的西北风,走过一块又一块一望无际、碧绿无涯的麦苗地,兴奋地寻找着“先祖圣地”。每到一处,父亲都很详实地告诉我们这是哪一辈的老爷爷和老奶奶,知无不尽地叙说他们的传奇故事。然后,用铁锨恭恭敬敬地整修一番,跪在坟前,虔诚祷告,我们学着父亲的模样,庄重严肃地跪拜,看着纸钱焚化为蝶,飘向远方,便想着先人们应该收到了我们一路诚挚的问候。然而,自家上坟完毕,不等我们拍打完膝盖上的尘土,父亲便用铁锨另起一土堆,把另外准备的一些纸钱同样焚烧,并念念有词祷告一些无儿无女的游魂野鬼们拿钱过年……
  回来的路上,远处零星的鞭炮声,还有村子上空不时闪过一道道亮光,都让我们振奋异常,丝毫感觉不到一点点寒冷和疲劳,因为我们似乎闻到了母亲灶台上的丝丝肉香,仿佛看到了大铁锅中翻滚升腾的饺子们在浪花中嬉戏,炕头上已经折叠好崭新的棉衣棉裤和棉鞋在向我们问好,好像还有那大小不一花花绿绿的炮仗和焰火在向我们招手……
  贫穷的日子总是难熬,可一旦到了年关上坟的时候,时间又总是过得飞快。1983年,我的祖父离世;1993年,我的祖母仙游。然而,岁月的重担已经压榨得父亲瘸了一条腿,上坟的接力棒就交到了我们弟兄三个人手中。每到这个时候,又在父亲的敦促下,打银元的重任就落到了二哥身上,好在二哥心灵手巧,及时“改革”了为先人们“造币”的办法,刻制了一方“冥国银行”的印版,每次拓印而出的票子都是上亿元,也足够让“爷爷奶奶”大气豪放了一把。
  然而,春来夏往,秋收冬藏,我们来日并不方长。就在我们的苦日子结束了,好日子开始了,我的可亲可敬的父亲却倒在了他耕耘奋斗过的那块黄土地上,永远地被埋葬在2006年的那个令人伤悲的秋色中。从此,我们年关上坟又多了一个奔赴的圣地,我们的上坟队伍也增加了一些新鲜的血液,侄儿、儿子们加入了这一强大的阵容。
  每到这个时候,母亲便电话催我回家,母亲意思是,上坟要趁早,既是对先人的敬意,又防止天气突变误了事情。于是,在一道又一道的金牌敦促下,我不敢有丝毫怠慢。回到家里,除了大哥、二哥的精心准备,还有姐姐让人捎回的各式各样的金银元宝。而且,无论是北京做生意的,还是在省城求学的,亦或是在县城上班的侄儿们都在家中待命。母亲一大早把我们送出村外,开始回家包饺子,煮菜肴,以人间最值得的温暖仪式感迎她的儿孙们回来团圆……
  可是谁又能想到?人啊,就像徐志摩说的:走着走着就不见了,思绪都乱了;聚着聚着就散了,回忆都淡了;找着找着就累了,星光也暗了。去年的6月10日,一生勤劳善良受尽磨难的母亲也寿终正寝,在姐姐的怀抱中向她的儿孙们作了最后的告别,终于安眠于父亲的身旁。于是,写尽千山,落笔是母亲;望尽星空,美丽是母亲;书尽泛黄,扉页是母亲;千山万水,归处是母亲,铁马是母亲,冰河也是母亲。
  再看山河无母亲,回望人间是别离!
  又到了过年上坟的时候,母亲不再操心我们上坟的事宜。我一早便和大哥商量,说今年是母亲头一年,我们要早一些,晚了害怕母亲会生气。大哥和二哥看了天气预报,说在变天下雪前赶紧把坟上了……
  于是,我准备好多的心里话要给母亲汇报,包括母亲走后疫情放开的情形,还有她的长孙又喜得千金,还有她最小的孙子刚刚通过考试,参加了工作……
  只是,我知道今年上坟与往年不同,匍匐在大地上的跪姿除了深深地依恋,还有更多的是向苍穹的叩问。
  这答案,是否没上过学的母亲会告诉我!
  (作者单位:运城公路分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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