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跟谁亲?”
小时侯,爷爷这样问,奶奶这样问,父亲这样问,左邻右舍也这样问。无论谁问,我总是脱口而出:“我跟娘亲!”
有首歌是这样唱的:“没有天哪有地,没有地哪有家,没有家哪有你,没有你哪有我!”每每哼唱起这首被岁月晕染的老歌,我便不由得泪流满面,特别是娘走了以后,愈加不能自抑,总有一种“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的感觉。
娘走了将近三年,我不知拿什么来缅怀我的娘亲,感恩我的娘亲,致敬我的娘亲?
我想:除了些许贫瘠瘦弱的文字,我还有什么?
我曾给许多人写过悼词,男的、女的、老的、少的、领导的、干部的、农民的……我曾给许多单位写过颂文,长的、短的、抒情的、磅礴的、升华的、展望的……然而,到了娘亲这里,就算我搜肠刮肚,绞尽脑汁,也找不出一枚伟大的字眼,神圣的词汇来赞美她!是啊,她太平凡了,平凡到在她的葬礼上,我竟惶恐不知所云,写不出一篇像样的悼词来歌颂她,而是在一众父老乡亲诧异的目光中,疯疯癫癫地用嘶哑的喉咙唱了一首并不完整的歌来为她送行……这首歌,曲不成调,词不达意,极其难听,我不知娘会不会生气?
我一生亏欠娘亲无数,临了临了,在她远走天国的日子里,竟又欠了她一篇本该属于她的悼词!
有人说:人民是历史的创造者,人民是真正的英雄!我深不以为然,我不是伟人,说不出这样气吞山河的话来,但我认为,娘才是人类的缔造者,历史的书写者,社会的推动者,她们才是真正的英雄!且不说,三皇五帝以前是女的说了算,即使是秦皇汉武、唐宗宋祖;还是老子、孔子、庄子、孟子、墨子、孙子、韩非子,又有哪个英雄豪杰,古圣先贤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若不是娘的十月怀胎,一朝分娩,哪有这些天之骄子们的席卷天下,包举宇内,囊括四海,并吞八荒;哪有这些旷古奇才的诗经、楚辞、汉赋、唐诗、宋词、元曲、明清小说的大作问世……
故而,娘,无论贫穷富贵,无论高低贵贱,凡是母亲都值得我们去赞美,去书写。于是,我想为娘出本书,尽管她只是一个仅上过半天幼儿园的“文盲”,尽管她只是一个为了一把锄头就能和邻家老太太跪在院子正中央对天赌咒发誓的人,尽管她只是一位挎着篮篮融于集市人流中便泯然众人矣的农家老妇,我还是执着地想为我贫穷的、卑微的、朴实的娘写一本关于她的《散文集》。可又能写她什么呢?她没有孟母三迁的大格局,她没有岳母刺字的大情怀,她没有欧母画荻的大智慧,她更没有女娲补天的大能耐……她,只是一个亿万中国农民母亲的一个缩影。
我想写,她从小失去娘亲的悲苦,独自坐在门槛上等待父亲回家的煎熬;我想写,她从河南嫁到山西的孤独,婆媳吵架时全家老小的冷漠;我想写,她每与父 亲 发 生“战争”时,孤立无援,夺门而出,跑到村南沟渠边嚎啕大哭的委屈;我想写,她总是摸黑起来,把院子里 的 鸡 叫醒,把村东的 太 阳 叫醒,把家里的饥荒一颗颗种植到村北那块贫瘠土地上的辛劳 ; 我 想写,她深夜把屋顶的星星点亮、月亮点亮,在那四处漏风的屋子里纺线织布,为我们兄妹四个飞针走线做“驴脸鞋”的光景;我想写,娘在我上学时为我缝制的兰花花、绿格格棉子馍布袋;我想写,娘在我上学时,为我腌制的咸韭菜、红薯杆,一罐头瓶的豇豆豆;我想写,我每每开学时,娘从针尖上削铁,从牙缝里抠粮,为我凑着学费从村东借到村西一次次被拒绝的无尽窘迫;我想写,童年时对娘的依赖,少年时对娘的叛逆,青年时对娘的鄙夷,中年时对娘的不舍和眷恋;我还想写,高考落榜后,我骑着车子卖冰棍晚上回来时,碗中卧着的一个荷包蛋;我还想写,参加工作后,每逢星期五娘望眼欲穿的目光和一次次督促回家的来电;我还想写,和娘拌嘴时的欢乐,在集市上吃豆腐脑的香甜;我想写,娘摊的煎饼,烧的热炕,还有点亮门房的那盏故乡的灯火……
我更想写,过年时,儿孙满堂,娘就像打了鸡血,充满能量,蒸的蒸,炸的炸,在厨房里演绎着“旗鼓隆冬呛”年的锣鼓点,敲出了喜庆,敲出了热闹,敲出了五谷丰登,敲出了满汉全席;我还想写,娘再累也不让我们帮忙,她知道我们要上网,要聊天,要赶着场子刷抖音;我还想写,八十多岁的她从床上滚落下来,责问我知不知道,我一看平安无事打趣道,娘,你今年为我们又打了一个漂亮“翻身仗”;我更想写,酒醉饭饱,杯盘狼藉后,儿孙们带着年味的余香,各归梦巢,准备拥抱新年的太阳,只剩下娘,像只弯弯的月亮,把一袭微弱的目光,照在灶台上的剩饭残汤,因为这是她明天的干粮……
编席的睡凉炕,晒盐的喝淡汤,我的娘啊,你就这样嗟伤?
《周易》云:“坤为母,又为地。”也就是说,母亲如同大地一般,厚德载物。《道德经·第八章》中讲:“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污,故几于道。”老子在这一章告诉我们:水滋润万物却不与万物相争,承污、隐忍,停留在众人都不喜欢的地方,这些品质若用在娘亲身上一点也不为过。
季羡林说过一句话:世界上无论什么名誉,什么地位,什么幸福,什么尊荣,都比不上待在母亲身边,即使她一字也不识。
母亲是谁?母亲,是给我们生命的人,是养我们长大的人,是给我们天、给我们地,我们一生中最大的贵人,是为我们补鞋补袜补天补地的“女娲”。
娘走了,我想,这本《天地娘亲》或许能留住她另一种“生命”!
(作者单位:运城公路分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