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秦晓晓在自己的团委办备课,院子里传来那清脆悦耳的歌声,这歌声太有穿透力了,“请把我的歌,带回你的家,请把你的微笑留下……”接下来的音韵自然就挑向更宽域和高昂了。
这又是梅乐乐出来打水了。秦晓晓一如既往地走出来要帮助她提水。来到自来水池前,梅乐乐还是那么乐呵呵地嬉笑着说:“哎哟,又劳驾团委书记为我服务,真是受用不起哟。”
秦晓晓赶紧解释一番:“为团员服务嘛,是我应尽的职责。”
“哎哟哟,又打起官腔来了。”水已接满,秦晓晓为她吃力地提上水桶,随梅乐乐径直向她的住处走去。
秦晓晓爱帮助别人干点儿活,尤其帮助梅乐乐多点儿,干些重活儿,原因也很简单:他是校团委书记,青年的领头人,为青年团员服务理所应该,更主要的是梅乐乐是个残疾人,先天性小儿麻痹后遗症患者,走路一瘸一拐,行动不便,但这样的帮助最近却引来了同事们的风言风语,秦晓晓是否和梅乐乐有那层恋爱关系。
这话传到秦晓晓耳朵里就有些受不了,心想:我堂堂一米八的精干小伙子,怎么会找一个瘸子?自是一百个不高兴。而传到梅乐乐的耳朵里,却显得无所谓,她性格开朗、活泼、乐观,属于外向型,用她的话说:“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教圣贤书。”
这段时间里,当俩人的交往被大家越吵越热时,秦晓晓就有些在众人场合有意躲开梅乐乐了,梅乐乐却不以为然笑着对他说:“你的主意不在你头上长着?”
帮助梅乐乐提完水,秦晓晓又回到团委办公室备起课,思绪却平静不下来,有时想着想着不免要伤感一番:自己的人生是不顺当的,可自己确实是在不断努力着呀,先天的缺陷有时后天你是怎样也弥补不起来的。
(二)
这乡中学的校舍比较紧张,隔壁老师们都挤在一个和教室一样的大办公室办公,女教师居多,每天传来叽叽喳喳的议论说笑声。秦晓晓偶然过去一下,发现她们议论的多是婚姻和家庭问题,比如说现在离婚率越来越高了,谁家也开始闹离婚了;女孩子年龄大了就不好找对象,可不敢过于挑剔耽搁了自己。那时县影院正在上映一部电影叫《恋爱季节》,内容反映的就是一个知识分子姑娘找对象因挑剔带来的艰难过程,把父母亲急得够呛。
秦晓晓很庆幸自己能有一个独立办公室,主要的原因是上级考核学校情况,明确团员们要有个活动室,否则扣分,学校只得为团委专门设立一个办公室,秦晓晓理所当然就能在里面办公了。
正这会儿,秦晓晓听到了敲门声,他忙说:“请进!”进来的是谢老师,她40多岁,长得一副菩萨像,总在开口时就笑眯眯地说:“晓晓,备课了,又一个好消息。”
秦晓晓不由自主地脸红了,点头应诺一声,急忙请谢老师入座,谢老师说:“我马上就得上课去了,又给你介绍来个对象。”
秦晓晓忙说:“谢谢你!”赶忙补充一句:“这些日子可让您为我费心了,咱这……”摇摇头:“条件不行。”
“咋个不行,身高一米八的帅气小伙子,别自卑。”
“是是是,不自卑。”谢老师简单地介绍了对方的情况:在县城生活,家庭条件也好,父母都是县城的干部,姑娘是在县城的印刷厂工作,就是学历差点,“换句话说,人家同意和咱见面,也是因为咱的优点,我告她除人帅气外,还是一个正牌大学生。”
秦晓晓一听就有些心凉,对方条件越好,成功希望也就越渺茫,“要不不要见了,人家这条件,恐怕我是自找没趣。”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咱别见了吧。”
“为什么?”顿一下,疑惑地:“哎,人们近段传闻你和梅乐乐有意思?”
“瞎说,这可能吗?”
“我也是说可能性不大,她是个瘸子,又比你大好几岁。”
秦晓晓解释说:“只是她做活不便时,帮帮她而已,但人家工作上也帮我,团里搞个活动,人家又有文艺特长,准帮我呀!”
“好好,不说这些。”谢老师又靠近秦晓晓低声说:“自己的家庭问题,暂且保密,慢慢发展出感情来再告对方也不迟。”
秦晓晓看着谢老师半晌无语,他知道谢老师是好心,完全出于期盼事情成功。
(三)
秦晓晓一分配来这乡中学,很快就和谢老师熟悉起来,主要是工作平台让他俩人有了更多的了解。秦晓晓工作积极肯干,原来的团委书记就把他发展成为宣传委员,其实学校是没有年轻人愿意干这份工作的,既没报酬,也不算工作量,还要消耗大量精力,老师们日夜盼望的是晋升一下职称。
团委经常要组织开展各种活动,比如“五四”汇演呀、元旦联欢呀,平时也有演讲比赛、智力竞赛等,谢老师带的班总想出好成绩,于是就要充分准备。作为校团委,也需要这样的班级积极配合,一来二去,之间就走近了,一年后,校团委书记调到乡教委,秦晓晓自然接任了这个职务。
谢老师起先想把自己的一个亲戚家姑娘介绍给秦晓晓,那姑娘是民办教师,自然愿意,但秦晓晓不同意。虽然没促成,但这门亲事并没有造成他俩关系的冷淡。谢老师说过,她这一生要奔着介绍成三对才算圆满,前两对已经介绍成了,这第三对看来就把宝押在秦晓晓身上了。
秦晓晓算算,谢老师已经给他介绍过不下五个了,每次人家姑娘的条件都不错,有的嫌弃他家庭来自农村或职业又是乡中学教师,所以都没有成功。
(四)
在一个星期日,秦晓晓到县城相见了姑娘。姑娘长得倒也可以,只是说话谈吐间总感觉文化差点儿。这样相处几次后,双方的了解逐渐加深。时令已临近中秋节,姑娘邀请秦晓晓到她家做客,当把这个喜讯告诉谢老师时,谢老师说:“看来已经迎来成功的曙光。”
教师这个群体是一个密集型工作的职业,秦晓晓谈上女朋友的事儿很快就在同事中传开了,人们都说秦晓晓呀,你一定要抓住这个机会啊!
那一天院子里又传来清亮的歌声,秦晓晓仍是走出来帮梅乐乐提水,梅乐乐乐呵呵地说:“我的准新郎官,现在还顾上帮我呢,我发现你最近魂不守舍。”
秦晓晓说:“别挖苦我好不好?八字不见一撇。”
梅乐乐说:“期望早日吃到你的喜糖。”
俩人就这样说笑着,无意之间就走到了梅乐乐住的单身宿舍兼办公室。这家里充满温馨的艺术色彩。梅乐乐在学校既教美术又教音乐,画画得好,歌也唱得好,可谓是能歌善舞,她在与秦晓晓做团的工作配合中,秦晓晓深为她的组织能力和才华所折服;人也长得挺漂亮,性格也和蔼、善良,只可惜是一个瘸子,也不知道自己是喜欢上她了,还是同情她,有时心里也真为她流泪。
“听说谢老师为你介绍的这个对象还挺合你心意?”梅乐乐一边倒水,且添加着蜂蜜。
“不得已而为之。”秦晓晓点头。
“哦,倒是人们也说是个工人,文化差点?”见他没有应答,转了话题:“成家是要过日子,只要人好就行。听说进展顺利?”
“只能说阶段性顺利。”
“可要抓紧啊,女孩子,你要主动、热情,还要大方,多数女孩子都经不起大方的诱惑。”
“诱惑?”
“不不不,魅力。”
秦晓晓也呵呵笑了:“这不一样吗。”顿下:“咱这穷教师,一个月开的77元钱,能大方起来吗?”
谁知梅乐乐竟为他拿出了一沓钱:“这是100元,借给你花,你什么时候有了什么时候还就行。”
“不不不,开玩笑了。”坚决推让回,秦晓晓接着叹口气:“你也该考虑考虑自己的事了。”
梅乐乐笑了:“你开我玩笑,我这一个瘸子谁要啊。”
秦晓晓宽解:“总有不嫌弃的。”
“话是这么说,假如是你,你也不能接受。”
秦晓晓沉默了。
梅乐乐咯咯笑起来:“看把你吓得。”顿下:“我已抱定独身主义了,你看我多快乐。”给秦晓晓递过水:“这是蜂蜜水,愿你的生活比蜜甜。”
(五)
秦晓晓谈的这个姑娘叫齐玫瑰,当中秋节前几天就准备去她家时,却遇上了一个新问题,齐玫瑰告诉他,自己打小的时候,父母就离异了,之后,他们各自都成了家,虽然父母是深感到家庭破裂对不起她,甚至在经济上超额向她倾斜。她长大之后,父母亲都催促她的婚事,但她在两边家庭中分别和继母与继父的关系处得都难以融洽,所以这次领着秦晓晓登门需要跑两家,分别让她父母亲都见一见这个男朋友。
秦晓晓买了两份礼,先去了父亲家。那一天继母不在,之后才知道是齐玫瑰主动让她缺席的。齐玫瑰父亲很爱说,一个劲儿地说:“农村家庭出来的无所谓,我自己就是农村出来的,这样的孩子诚实、吃苦……”
秦晓晓脸红了,低头不语。
齐玫瑰父亲继续滔滔不绝:“农村家庭的人朴实,经济不行无所谓,我给你们都准备好,只要你们俩愿意就行。”接着还说:“成家立业,经济一时的欠缺其实无所谓,慢慢奋斗就能好起来,现在社会发展已不是我们那个时代,你看这改革开放带来的变化有多大,以后发展只会越来越好,家庭和睦比啥都重要。”
齐玫瑰瞪了父亲一眼,父亲知道话语有些不适了,言多必失,言多必失啊。
第二天秦晓晓又在齐玫瑰的带领下,去了她母亲这厢,那一天继父不在,听说是出差去了。母亲不是太爱说,只是言语间爱动情感,一个劲儿安慰着:“将来你要对齐玫瑰好一点,我姑娘从小命苦,命苦啊!”越说越伤感,眼泪都流下来:“唉,她从小缺爱,没有一个温暖的家。不良的家庭环境造就她的倔强和叛逆,你要让着她一点儿,俩人互相包容一点儿,不要把小事放大化……”
齐玫瑰赶紧插话转移话题,尽量温润着氛围。
秦晓晓自打从两家回来后,就变得少言寡语了。
(六)
听话听音,秦晓晓从对方言语中听出齐玫瑰父母对他的情况并不了解,因为在最初与齐玫瑰赴约之前,谢老师曾经再三叮嘱他,先不要告诉女方自己的家庭情况,等谈到差不多时再说,看来这眼下就到了“差不多”,他只得找谢老师商量商量了。
“人家提出也要去一下我家。”
谢老师眨着眼说:“你就说自己只有一个概念上的老家,还在农村,别去了,将来是你俩组建家庭,那家要不安在咱乡里,要不到县城,老家对你俩就是零做分母,没有意义。”
“那你当初是怎样告诉人家我的家庭情况的?”
谢老师接着叹口气:“唉!不瞒你说,我和齐玫瑰的父母都熟,人家说他姑娘找对象不在意对方家庭经济情况,农村的也行,但不能是离异家庭,他们家走到这一步,才知道给子女造成的心理伤害太大,所以再不能找一个这样的家庭了。”
秦晓晓听着像泄气的皮球。
(七)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秦晓晓只得如实向齐玫瑰摊牌自己的家庭情况,齐玫瑰听着听着就气愤地捶打起秦晓晓,不住地捶打着,情感像决堤的洪水,瞬时就发泄出来,泪如泉涌,哭诉着说:“我发誓过不找一个这样的家庭,可偏偏又遇上这样的家庭,这是为什么,为什么呀,你为什么不早说……”
秦晓晓乞求原谅,只说:“这不是我的错呀!我因为这深受其害,你原谅我一回吧,就这一回,怪我当初没有早早如实说。”
俩人感情已然加深到一定程度,尤其是齐玫瑰,她当时年龄已经28岁了,与秦晓晓同庚,这样的年龄对男人来说,仍然占有择偶的优势,但对县城的女人来说,显然优势在逐渐下降,择偶机会就少。
俩人心情平静后,大概是出于爱屋及乌吧,齐玫瑰还是提出来想到秦晓晓家乡去看一看,她说自己从小生活在城市,那乡间农村,肯定别有一番风味,自己从小就爱听那首歌:“公社就像太阳,社员都是向阳花……”现在更爱听那首张明敏唱的“走在乡间的小路上……”
秦晓晓只能满足她的愿望,向同事借了一辆摩托车,带着齐玫瑰飞驰在乡间的小路上,小路是柏油路,两边的大树枝繁叶茂,在阳光的照耀下,洒落片片梦幻般的斑驳隙影;远近是延绵起伏的山峦和绿油油的庄稼。齐玫瑰兴奋地左右环顾着,心情很是怡然喜悦。
走进村子,秦晓晓领她来到一处破败的窑洞院落,院中杂草丛生,房屋与院墙已破败不堪,已是一个没有人居住也就没有人气的破落院。
齐玫瑰皱着眉头看着眼前的一切:“家里就没人了?”
“家里还有我一个人,只是我不回来了。”这是非常凄苦的语言,齐玫瑰听出了弦外之音。
在这个破院落里,秦晓晓告诉齐玫瑰,自己在这里生活了18年,他还详详细细把自己的家事说出来,他的父亲是“62压”,进城工作后,就与母亲离了婚,随后母亲也改嫁,自己是爷爷奶奶带大的,上大学那年,奶奶去世;大学毕业那年,爷爷去世,“这一生遗憾的事太多太多了,我和父母已经不来往,只是没有回报了爷爷奶奶的养育之恩。”
齐玫瑰听着默不作声,她凝视着秦晓晓,心想:我们都生活在这样一个家庭,看来你的命比我更苦。
“苦惯了,也就无所谓了。”秦晓晓仿佛听到了她的心声说:“我上火时爱吃黄连,能从苦中品出一缕清香,只是更懂得珍惜以后生活中的一切。”
临走到院门口,齐玫瑰抬头忽然看见了院门墙上钉着一个小牌匾。上写“五好家庭”,不由调侃地讥讽一句:“还‘五好家庭’呢。”
“这不都油漆脱落了,快沤烂了。”
(八)
俩人就这样相处着,齐玫瑰并没有说什么,但又过了一段时间,秦晓晓逐渐感到齐玫瑰对他有些疏远了,他感到很苦恼,每日里心事重重的,工作时不吭不哈,见人话语也少了。那天梅乐乐正唱着歌出来打水,他一如既往上前帮忙,梅乐乐看出他的沉重心情,便出于关心地问:“怎么回事?”
秦晓晓推心置腹地把一切实情告诉她,梅乐乐担心地说道:“情况不好,怕是齐玫瑰遇到什么阻力。”随后又说:“你还是得主动一点,和她谈些实质性的问题,眼看就到年底了,催促她争取今年就把婚事办了。”
秦晓晓默不作声。
“经济问题吧?”梅乐乐说:“按照咱们这里的乡俗,结婚时男方应给女方4000元彩礼钱,你现在缺多少钱,剩下的我借给你。”这种时候,秦晓晓都快被感动哭了。
俩人谈论着,秦晓晓把满桶的水放好后,无意浏览着屋内的一切陈设,他发现了相框中镶嵌着一个放大的穿军装女兵的照片特别显眼:“长得好漂亮呀,这是谁呢?”
“你猜猜?”
“我哪能猜出来呢。”
“这是我妹妹,亲妹妹。是个女军官。”梅乐乐脸上激荡出幸福的喜悦:“过几年她就转业回咱们县城来了。”
“怎么回县城,为啥不到大城市?”
“我在这里了呀,我是她的亲人呀!”
“那你父母亲呢?你这么阳光,你父母一定是有教养的城市人,他们也许是干部,也许是知识分子吧。”
“那当然,可温馨呢。”
(九)
一场纷纷扬扬的瑞雪后,强劲的西北风漫天呼号,天气开始变冷了。秦晓晓和齐玫瑰的关系也像这天气一样开始降温。临近新年的一天,齐玫瑰忽然穿着厚厚的大衣、乘坐一辆小轿车出现在秦晓晓所在的乡中学,几乎所有的同事都用诧异的目光看着这辆车的到来,这肯定是一个尊贵客人的到访。当人们知道这是秦晓晓的女朋友时,不禁啧啧称赞,秦晓晓交上桃花运了。其实,个中滋味只有他秦晓晓知道。
齐玫瑰告诉他,明天是星期日来一下县城的招待所,她的父母想见一下。
第二天,秦晓晓提前赶到了。这里准备了一桌丰盛的午餐,更出奇的是,齐玫瑰的亲生父母都来到了,在秦晓晓与齐玫瑰相处的印象下,两位大人是水火不相容的呀。
尽管开局时两位大人显得非常热情与随和,但秦晓晓已经预感到事情的不妙,果然,在一阵寒暄谈论后,两位大人终于说出了问题的根本:“知道你是个好同志,也知道你对俺家玫瑰不错,但、但、但……我们认为你俩不合适,我们不想让玫瑰再找一个这样家庭出来的人,有些事情你们年轻人不懂得……”往后的话语秦晓晓就茫然了,他只关心今天话语表达的核心内容。
这顿饭,秦晓晓几乎没有吃出滋味。在招待所的门口和两位大人告别时,秦晓晓看到齐玫瑰眼里噙满泪水,他心痛地劝几句,然后转身一晃消失在北风呼啸的寒潮中。
天空似又飞舞起漫天雪花,越下越大。
(十)
新年来到,师生们都放了假,秦晓晓住在学校里,他发起高烧,浑身又冷,四肢酸痛无力,他这几天不想让任何人知道他的际遇,但当心细的梅乐乐来到他的房间,为他送来精心做好的饭菜时,秦晓晓把全部实情告诉了她。
“也无所谓,要振作起来,爱情随缘,强扭的瓜也不甜,人家摒弃你,你可不能自暴自弃了。”
秦晓晓点头称是,梅乐乐发现他高烧着,劝他赶紧到乡医院看看,节后一上班,学生们就要进入寒假考试阶段,这一时期老师们工作强度最大。
“我不去,一两天就好了。”
“我看你这样子病得不轻,打针或输液好得快。”梅乐乐继续开导:“平时你工作那么敬业,为学生也付出那么多,眼看着就要考试了,临阵放松,考不好,咱们校长那么要强,你想是什么结果……”这一句劝说还真管用。
乡医院就在学校斜对面。秦晓晓来到值班医生办公室,只见一个年轻姑娘正和一个中年妇女谈论婚嫁方面的事,那姑娘一看就知道沉浸在幸福中,手中飞舞似的编织毛衣,那中年妇女见有病人来了主动回避了。
姑娘给简单诊断后,说最好打一针,这样就会好得快一些。秦晓晓这时身体虚弱得厉害,一针打毕,也许是触景生情,联想到自己这半年来的不幸,他心头一紧,瞬时就天旋地转地晕了过去,把那姑娘吓得哭喊起来:“哎呀,快来人呀,快来人呀!”
秦晓晓很快就醒过来恢复神志,起身赶紧说:“别叫人了,我没事,真的没事。”他拍打着身上的土说:“我一天只吃了一顿饭,心情也不好……我走了。”他不好意思地逃走了。
(十一)
学生们都进入紧张的复习阶段,老师们都想让自己教的科目出个好成绩,在这种环境氛围中,反而刺激秦晓晓忘记了伤痛,进入日常工作状态。
那天课余活动时间,秦晓晓正在组织团员们清扫操场上的积雪,远远看见梅乐乐又出来打水,他赶过去帮助,这冬天打水比较麻烦,打完水要把水管中的水退掉,否则自来水管就冻住了。
几个团委学生也围过来说话:“梅老师好。”
“好,大家都好。”
“梅老师,什么时候教我们唱歌,你不是说咱们学校要组建一个合唱团嘛,我们都参加。”
“等明年春暖花开,我们就组建。”
“好,好!”围过来的人更多了。
可没想到的是,梅乐乐在返回的路上没走几步,就忽然摔倒,口吐血沫,人事不省了。
大家七手八脚把她送到了乡医院,等待医生的检查诊断结论。人们都猜想,梅老师可能是太累了,一个人代那么多课,又那么认真,消息传到学校,校长为此还在全校大会上说:“想出成绩可以理解,但不能把自己的身体搞坏,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嘛!”
乡里医院请来专家会诊,很快诊断结果出来了:癌症晚期,而且已发生了转移。大家听到这个石破天惊的消息都惊呆了。梅乐乐却坦然面对,她说自己早就得了这种病,只是没告诉过人。
学校派人陪视梅乐乐,梅乐乐要求给她的妹妹发份电报,希望能赶来。
这段时间,秦晓晓几乎天天都要去医院看望一下她,当一天再来到医院,看见一个美丽陌生的姑娘正在抱着梅乐乐痛哭时,就猜出是梅乐乐的妹妹来了。
梅乐乐的病情一日日加重,姐妹俩都在珍惜这难得的重逢。秦晓晓劝她赶紧告一下父母亲吧,梅乐乐苦笑着摇了摇头,终于说出了自己家庭的实情。原来梅乐乐更是一个苦命人,在幼年的时候,由于高烧持续不退导致了小儿麻痹,从小就感受了身体缺陷带来的不便与痛苦,这就算是天灾吧。更为不幸的是,她虽然出生在一个干部家庭,这本应该是先天赐予的优越环境,可惜父母相处中没有珍惜,父亲外面又有了情人,母亲不依不饶反击,家庭眼看就要走向决裂,从小就很懂事的梅乐乐,赶紧主动出击掌握了全家的两千元储蓄,在上世纪70年代,这几乎是一个平常家庭难以企及的资金,她开始带着更年幼的妹妹生活。父母看到一对姐妹的可怜和倔强,只得放弃离婚念头,就这样,家庭在清冷中度过。可几年后,母亲不幸患病去世了,父亲和那个情人成家了,那时梅乐乐已经上中学,她开始走向独立带着妹妹生活下去的日子,庆幸的是母亲给她俩留下了足够的钱;在梅乐乐上大学时,不幸查出患上癌症,她把这件事保密起来,直到妹妹考上军校后才告诉妹妹。
听了姐妹俩的悲惨命运,秦晓晓陷入深思,看来自己是太不坚强了。他力劝梅乐乐到省城大医院治病,梅乐乐却摇头:“我什么都懂。我得的是世界上都无法攻克的顽症。”
又过半个月后,这北方的气候就进入最为寒冷的严冬,西北风呼啸,铅云垂幕,又迎来一场大雪。那天梅乐乐的精神忽然好起来,大家知道这怕是不好的征兆,梅乐乐梳洗打扮一番,这时谢老师也正好来看她来了,她看到秦晓晓和梅乐乐的妹妹都陪伴在病人身边,以长者的身份夸了几句。
梅乐乐说:“这段时间真是麻烦大家了。”
“梅老师,别见外,我们都是好同事。”秦晓晓和谢老师说。
“姐姐,别客气了,我们是情同手足的姐妹呀。从小你就教育我要做一个善良、热心的人嘛。”
梅乐乐微笑了,她对谢老师说:“谢谢您的关心了。”转头对两个年轻人说:“你们一定要好好珍惜生活,做一个对社会、对家庭有责任心的人。”然后显出平静的样子:“我今天精神特别好,我教你们俩唱支歌吧,我特别喜欢《小草》。”
“好好!”俩人也兴奋了。
梅乐乐唱道,声音还是那么悦耳、婉转、动听,像百灵鸟鸣唱:“没有花香,没有树高,我是一棵无人知道的小草……春风呀春风把我吹绿;阳光啊阳光把我照耀……”声音慢慢低下去,低下去,眼里一股股溢涌泪水,脸色也由红润变得苍白,继而安详,最后她的双眼也慢慢合住了……
郝首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