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样一个时代,谈论乡愁感觉是一件特别矫情的事情。但遍览古今中外,乡愁确是一种普遍的“同感”。
德国浪漫派诗人诺瓦利斯有一句名言:“哲学是一种乡愁,是一种无论身在何处都想回家的冲动。”其实何止哲学,诗也未尝不是如此。
独处异乡一室,夜来无事读书,莫名的乡愁生发开来,弥漫于斗室,弥漫于全部身心。
浙江大学传媒与国际文化学院教授江弱水说过:诗是神秘的精灵,使俗世的事务暂时抛开,让浮世的欢乐沉静下来,诗会引领人们回到往昔幸福的屋檐下,回到自然的怀抱中,回到家。
事实上,每个人的故乡都在沦陷,每一个人都不可能回到你记忆中原汁原味的故乡。哪怕你能够回去,但你早已不是往昔的你。在这个意义上说,假如诗是一双可以载你回乡的翅膀,你回到的也只是你精神意义上的向往。我们阻止不了时代前进的步伐!我们改变不了世事变化的潮流!
如此而言,乡愁是对逝去的美好事物的回忆。乡愁与过去、母亲、童年、思念这些名词可以互换,又总是与朦胧、惆怅、忧伤这些形容词相联系。乡愁是一种甜蜜的痛苦,无药救赎,无法消解。但是,它可以稀释,可以升华,比如化为我眼前摆放的一行行诗词。
“哎,我感到我今天还活着,活在一个纸做的假地方。”这两句诗,让人感觉到诗人那种浸到骨子里的如同被拔了根、离开土地的虚空感、无助感。经济的全球化,追求的物质化,造成了无数人背井离乡。这些经济移民,文化游民怀着从母体撕裂的伤痛,徘徊复徘徊,呻吟复呻吟,脱离了自然,失去了本真,失去了主体与客体的和谐统一,只能在这个浮华喧嚣的世界上虚浮不定,游荡无归。
返乡之路如此之远,人类根本上就无家可归。刘慈欣的《流浪地球》因其超乎寻常的奇丽想象征服了众人,但从乡愁的角度去理解,我们的地球尚且是漂浮在无边暗夜中的一颗流浪星球,更何况我们自身,如何不是一颗流浪星球?
其实,又何必苛责于现今世界。人类漫长的历史长河中,战争、瘟疫、政治等等,无不让庙堂江湖骚人墨客的离愁别绪弥漫在诸多历史典籍的字里行间。
“曼余目以流观兮,冀一反之何时?鸟飞反故乡兮,狐死必首丘。”
故乡是我的伤心地,那么我又何必怀念呢?为什么会忘不了呢?其实在这里,故乡已不是一个地理意义上的区域,而是精神上的一种寄托和支持,是满身伤病、疲惫不堪的我们躲避危险、舐血疗伤的安全怀抱。
描摹乡愁的过程也是缓释乡愁的过程。文字,旋律,皆为撩拨人心之物。它们为乡愁这一缥缈的意绪逐一赋形,变无为有,变虚为实,可触摸,有质感,有温度……
乡愁作为一种审美符号,把乡愁化为诗,本意是把乡愁消耗殆尽,结果却是在不经意间把乡愁描摹成了永恒。这或许是个悖论,但却也契合乡愁的本质。“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读李清照的《一剪梅》,把相思替换为乡愁,也恰到好处,毫不违和,让人不胜低回。
“多年来我们悬在半空,不再被问津欲上不能,欲下不能,也不再能牺牲。”在这支离破碎、漂浮无依的世间,读几首关于乡愁的诗吧。它可能给我们挂空之后的落实,拔根之后的自植,浮躁之后的安宁,孤独之后的平和。
雪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