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金子不打不成货,那钢刀虽快也要磨,只要你四书五经全读过,你的娘保你去登科”……记得是在暮春时节的一个晚上,在太行深处金牛山下戏场院里,乡人以最真挚的情感、最庞大的队伍、最热烈的鼓乐、最传统的花戏、最隆重的方式请回静坐古庙守护乡土的众神之后,台上的鼓板和梆子响了起来,演出的是晋剧传统剧目《三娘教子》。
台下靠前的观众以老年人居多,大都坐着自带的板凳,听得津津有味,我的爷爷奶奶就坐在这个位置。靠后的观众基本是干完农活儿的中年人,多站着围烤赤红的旺火,顺便照看着一圈又一圈疯跑的孩童。最后靠北的房檐下,卖小吃和玩具的小贩们满满地挤着排了一长溜儿……
戏场门口麻糖摊上飘来的阵阵油香,和着人们手里瓜子的炒香,一起组成这个季节最醇厚的味道。我更钟情于在戏场院里摆出的麻糊饼,它的口感松软香甜,上面撒满了炒得香喷喷的芝麻,只看一眼就会觉得唇齿留香。因为庙会期间我非常有机会吃上麻糖,十里八村走的近的亲戚们总会称上二斤,联络增进亲情。奶油瓜子也是,不论见了哪个兜里装有瓜子的亲戚,应该是会抓给我一把尝尝。相比较而言,吃麻糊饼的机会就少了。看一下越来越少的麻糊饼,我用力捏了一下紧捂在衣兜里的右手,手心里是爷爷前天就给的一毛钱,一毛钱刚好能买个麻糊饼。这一毛钱三天来早已被我揉捏成一小团,安静地蜷缩在右边衣兜的角落,如今,我留不住它了。
我跑到一长溜儿的摊位前,从众多的围观者中挤进去,伸手就把钱递给卖饼子的叔叔,告他买个麻糊饼。他接过钱,先忙着给我身边刚才就站着的几个小伙伴拿东西,我就站在人群中乖乖地等。终于等到其他人买完了,我兴奋地又问:“叔叔,给我拿个麻糊饼!”叔叔却说:“好啊!先给钱!”我立马懵了:“我刚才已经给你了呀!”他却说;“没有,要给了钱的话,我早给你拿了!”我瞬间不知该说什么了,莫大的委屈变成“哇——”的一声,眼泪顺着脸颊哗哗地流淌下来。
哭完之后,我畏畏缩缩地去到台前,找到爷爷奶奶后,话也没说,眼泪又不争气地流了下来。“俺孩儿怎么了?”奶奶扶了扶黑边眼镜问我,爷爷也把目光移向了我。不问还好,奶奶这一问更问得我泣不成声。平息了很久之后,我才一句一句跟爷爷奶奶诉说起麻糊饼摊前的遭遇,可刚说一半眼泪又流,再说两句抽泣不已......“唉!你爷爷前天才给了你一毛钱!”奶奶心疼地搂着我,又爱又恨又气人,边说我边开始掏兜,左边右边,上边下边,奶奶掏遍自己所有的布兜后推了推爷爷,爷爷从裤兜里又掏出的一毛钱递到我手上,叮嘱着“俺孩儿要想吃,就再去买一个吧”!我接过钱转身就走,身后传来奶奶“唉——”的一声长叹,不知道是气我没出息,还是嫌我又花钱!
这次过来,麻糊饼摊前的人已经不多了,我又掏了一毛钱才买到心仪已久的一个麻糊饼。咬一口含在嘴里,酥酥软软,夹杂着芝麻香和蜂蜜甜,让我不忍心迅速咽下。麻糊饼的酥软香甜,也让我很快忘记了先前的不快,忘了让爷爷奶奶尝上一口。直到散场后走在回家的路上,我也顾不上看天上的星星眨眼,顾不上听人们议论三娘含辛茹苦。吸吸鼻子、舔舔舌头,唇齿之间依然散发着麻糊饼的香甜,直到三十年后的今天。
郝燕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