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先生是我的同事,一个59岁的乡镇老干部。他总是突然地笑脸变黑脸、黑脸变笑脸,所以被人们戏称为“突然”先生。神奇的是,刚刚还是满面春风,转眼间便怒目竖眉;同样,从阴云密布到咧嘴微笑也是无缝衔接,而且这一切都显得那么自然、丝滑。
“突然”先生很可爱。在生活中是一个老顽童,人老心不老或许是对他最贴切的描述。他常年穿一身黑色衣服,在人群里很不起眼,然而,突然之间脱口而出的呛人话语、调侃笑话却总会把人们的目光吸引在他那布满皱纹的脸上,或嗔怒、或讪笑,不约而同。
抽烟是“突然”先生的一大爱好,吞云吐雾的他每次都把我熏得够呛,因为年纪大了怕风吹得牙疼,抽烟时他总是不开窗。“别抽烟了!太呛!”“那你给我买根棒棒糖,吃糖就不能抽烟了。”好像是个办法!在其他同事的鼓动下,我跑去小卖部买了几根棒棒糖。“突然”先生当真不抽烟了,他戏谑地说:“让雅泽拔毛了!”大家都笑了起来。
“突然”先生很可气,固执起来像头只会往前走的老黄牛,别着头、提着声,那模样活脱脱一个油盐不进的老顽固,讲起道理来总头头是道。“很多人说我脾气不好,但没一个人说我歪!”这是他对自己的评价,简洁、朴素。一次,在护林防火期间发现火情,他急忙指挥我开车前往查看,到现场后立即拿起锨子灭火。由于我的动作不熟练,其中一小堆火渐渐蔓延开来,用他的话来说是,屁股大点火烧成了床那么大。“那你教我呀!”我也急了,他的高声斥责让我很不服气。“看着!”说着,他向我演示起了如何快速灭火,成功打灭了那堆我控制不住的火。“还真有两下子。”我不由暗暗佩服,脸上却依然一副不服气的样子。“实事求是地讲,他对自己的评价还是很到位的。”事后,我在日记里这样评价他。
“突然”先生很可敬。作为已经坚守岗位30多年的老同志,作为即将退休的老干部,按理说,他完全不需要事必躬亲,但他却真正做到了这点,不论是签署护林员合同这样的文字工作,还是护林防火巡逻这样的外勤事务,他总是一丝不苟地亲自完成,有时候甚至会巡逻到深夜乃至凌晨,其中的每一件事都让我在惊讶之余深感敬佩。平日里,有人问他,你这么大年纪了,怎么还这么认真?他总是淡然一笑,说:“大道理我不懂,工作一定要干好。”这就是可爱又可气的“突然”先生给我留下的新印象。这时的他,像一幅徐徐展开的画,逐渐清晰,逐渐完整。可以这样说,“突然”先生在我的心目中,是一位良师,更是一位益友。
记得第一次见到“突然”先生,“沟壑”一词便忽地撞进我的脑海。其实,如今对于每天下乡的我来说,这实在是一种再平常不过的地貌。距离很近,实际走过去却很远,就像东西王宅,自从连接两村的桥被弃用后,便只能绕道流泽才能互相通行。现在,手指的触感告诉我,沟壑不只存在于黄土高坡,也同样在“突然”先生的脸上游走蜿蜒。凑近看,两块凸起的肉中间形成了一道深深的沟,同时,以此为中心的另外几道长而浅的沟以不同的角度向外辐射,这些沟组成了一个基础单元,而十几个类似的基础单元遍布于他的老脸。就这样,沟壑纵横了。
岁月,为中华大地成就了黄土高坡;岁月,给“突然”先生留下了深深沟壑。数十年留在黄土高坡的脚印,便是这一道道沟壑形成的忠实见证。熟悉他的人或许已经猜出是谁,我想,他们和我一样,只希望,那些沟壑可以浅一些、再浅一些。
王雅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