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爱听、爱读、爱咏打油诗。
回忆我走过的诗词创作之路,可以说打油诗既是启动的始发站,又伴随了全过程。结集出版的诗词初作《绿屋铭》中,至少有近三分之一的体裁属打油诗类;不少所谓格律诗中,也多有打油诗风格的句式。那我是如何喜欢上打油诗的呢?回忆起来,似有这么“几教”。
母教
我的母亲生前好说“格节话”。壶关人讲的格节话大都是四字、五字、七字一句,两句、三句、四句一首,尾字押韵,因之又称其为联话。如今回忆起来,童时听母亲讲过的那些联话堪称打油诗的启蒙册、学前课。她老人家教我最早的联话是支催眠曲《孩儿丑》。曲曰:
噢,噢,孩儿丑,孩儿屙下喂花狗。
噢,噢,孩儿婍①,孩儿屙下黄狗吃②。
直到成年参加工作后,母亲的联话仍不绝于耳。每年农历刚进腊月,母亲则必教我说“有钱没钱,剃头过年”。我奉调进省工作时,老人家又特别交代说“挣钱不挣钱,落个肚儿圆”。母亲讲的一连串联话给我以两方面的教育,一是教我不光学说话,说的话还要上口、耐听、让人记住;二是联话出自母亲之口,颇具权威性,要照做,从小至老规范了我一生的行为。
注:①婍,qǐ,容貌美丽,多指儿童长得俊。
②壶关方言读吃为qì。
邻教
童时承蒙父母家教最多,其次是左邻右舍的邻教。
邻教,多来自盛于乡邻民间的生产、生活谚语里。记得春播下种地头,生产队老队长讲播深要求是“深谷浅糜的,玉茭栽到麸皮的”。还记得推碾推磨时,邻家大婶讲加工细度是“粗糕细煎饼,馍馍囫囵蒸”。这些谚语既交代清楚了某种生产、生活项目的操作要领,又使用了近似打油诗的句式,让人愿听、易记、好用。
我家邻居、生产大队主任刘扎根生前好讲联话。我初任副县长时,向他咨询土地管理工作,他复:“咱村民主订了村规民约,是三句联话,既改造了旧村,建了新房,又煞住了乱占耕地之风,很起作用。”他讲的三句话是:
东不过池底,西不过庙底,村里头圪挤。
这三句联话的村规民约紧密结合了村情、地情、民情,是土地管理法规的“寨里版”,一经公布,村人热传,不日周知,比单纯照本宣科念文件、读报纸效果好多了。此间,让我再次领略了联话的宣传作用和教化力量。
乡教
家乡壶关人睿智、幽默,尤善讲格节话、联话。如今记忆起来,老乡们讲的这些联话,堪称打油诗的原生态“山寨版”,是乡人学诗的普及本。我从小到大生活在这些联话堆中,尤其是参加工作后,下乡进村搞调研成常态,听老乡们讲联话为常事,自然会受到这方面的熏染、陶冶。
家乡的村村庄庄都会有位讲联话的把式,十里八庄则会有一名能手,河西村的板话大王王雪山则是位名满县邑的讲联话大把式。他的联话代表作是在改革开放初期,自家购置了一台压面机,编发一则广告词,一两日即广传十里八庄。词曰:
雪山买了台压面机,谁想压面到河西,价格保证比平城低。
三句联话涵盖了广告词应有的项目、地址、价位、业主等诸多信息,应是民间联话的升级版,上档的打油诗。吟咏诗作我视王雪山为师长,他讲的板话、联话、打油诗为师范。
师教
1959年秋,就读壶关一中时,曾听著名语文教师牛成孝在一场合,串讲了一首题为《咏雪》的打油诗,说是打油诗的鼻祖、唐代卖油匠张打油吟咏的;还说作者名字则是打油诗名称的由来。诗曰:
江山一笼统,井上黑窟窿。
黄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肿。
这首《咏雪》,算是我开始接触到了真正教科书式的打油诗,初步领会了其宽于律韵,诙谐幽默,全诗场景清晰如画、用语明白如话的文学特征;并悉打油诗与格律诗一样兴于盛唐,张打油与李杜同是唐代诗人。
报教
从小我爱读报纸,尤其嗜读文艺副刊上刊发的名家名作。前些年曾写过一篇题为《读报乃为“第四餐”》的体会文章被省报采用。记起有日,在壶关一中高三班读《中国青年报》副刊,欣喜读到吟咏晋代著名诗人陶渊明一诗云:
晋朝诗人陶渊明,弃官回家去务农。
性似八月傲霜菊,诗如清水出芙蓉。
这首打油诗如此行云流水,清新洒脱,顺畅上口,几笔即勾勒出了一位形神兼备的田园诗人陶渊明。我看了两遍即背诵下来,驻心不忘,数番背诵给年轻诗友共赏。
我阅读的主要对象是党和国家主流媒体刊发的诗文;旧书市场、地摊小报也时或浏览,偶尔淘宝。
谜教
谜语是广泛流传于民间,时或见诸媒体的一种文娱形式。其中又多见近似打油诗式的谜语,逗趣、诱猜、易记、广传。例如,“我破谜,狗来猜,稀屎抹下两圪腮”,谜底为吃柿子,极尽调侃之俚俗。又如,“圪针摞圪针,里头座位花婶婶”,谜底为眼睛,尤为形象且雅气。最有人文气质的是那首谜底为蜘蛛的谜语。谜曰:
南阳诸葛亮,稳坐中军帐。
身穿八卦衣,单捉飞来将。
此谜以三国时期大军事家诸葛亮隐喻益虫蜘蛛,用了南阳、中军帐、八卦衣、飞来将等词素,以及“稳坐”一词,愈现形象逼真、褒义毕尽。使讲者献雅,听者启智,中者兴奋,从中领略谜教之诗意雅趣。
馆教
在校读书时,我常钻图书馆,把图书馆当第二课堂,馆藏的书籍当课本,得到的收获叫“馆教”。在固村完小、壶关二中、一中图书馆(室),先后三次坐阅、借阅过赵树理的名著《李有才板话》,其中有三四首板话岁过古稀仍能背诵下来。例如:
模范不模范,从西往东看。
西头吃饹饼,东头喝稀饭。
赵树理的板话,尽含押韵、风趣、白话、生活化等打油诗必需元素,尤其是深刻揭露昔时农村贫富悬殊的社会现象,为贫苦农民翻身解放的农村中心工作鼓与呼,达到了文与道的高度统一,应属高水平的打油诗。李有才板话长期刻印在我的脑子里,成了我吟咏诗词的时常参照。
戏教
我喜欢看戏,也喜爱阅读剧本。《朝阳沟》《刘三姐》《江姐》《沙家浜》等戏剧,看了电影、瞧了戏,还要购置剧本阅读。其间,尤为喜欢《沙家浜》中“智斗”一场里阿、刁、胡三人的背弓唱,《朝阳沟》中拴宝和银环去朝阳沟路上的连环唱,《刘三姐》中刘三姐与一群秀才的射谜唱等名唱段,我视之谓“类打油诗”,如同规整的打油诗一样,能给人们带来欢乐,使我等爱好诗文创作的人从中受到启迪。
此间,我还特别喜爱家乡县戏壶关秧歌的小剧《三顶灯》,说的是一对年轻夫妻夜里生气,妻子罚丈夫头顶油灯,丈夫谐语相对,劝妻消气。他唱道:
你说顶灯就顶灯,顶灯也不是坏营生。
你说打咱就打谁害谁怕,门里圪落取过来顶门圪杈。
如同《三顶灯》一样,壶关秧歌诸多小戏有时代特色,说家长里短,引妙趣横生,诱人记忆、传诵、借鉴。
尚有曲艺、歌曲与戏剧近缘,所产生的曲教、歌教与戏教类同,则不别述了。
学咏
读的多了,思的多了,似也体会到了打油诗宽松自由、引人快乐的诀窍,匡正时风、导人向善的功能。于是,胆也大了起来,则开始试写,时或吟咏小诗一首自赏或酬友。1983年一冬日,县里开会,见到校友、东柏林公社书记秦纪之,大病治愈后违医嘱复抽烟,即忙写一首打油诗于纸条上,随递呈于他。诗曰:
腾云吐雾秦老兄,不怕烟中尼古丁。
大病初愈瘾又来,如此循环到何冬!
纪之接过纸条,则以笑示纳,随抿灭烟头,后戒烟至今。如今见他容无老相,身健如初,常打乒乓球。与他相晤,时或提及那首打油诗,两人总会双手紧握,对笑不止。是时试想,如若不写那首小诗,而以大道理、大白话简单规劝他戒烟,该不会有这般寓教于乐之效。
在农业农村厅工作十余年,先后分管过业务、机关等工作。其间,坚持“业务当家,工作创优”的前提下,以“不麻不牌、不歌不舞、不找不要”“六不”自律,工作之余写些短文小诗,曾以打油诗记下那情那景:
上班忙事,下班忙诗。
累得要死,顾不住如厕。
如此这般积以时日,几年下来,竟出版了收录诗词三百余首的初作《绿屋铭》,给一位熟惯省领导赠书时,在扉页上题句曰“欲知老刘是何物,请读刘诗三百首”,引得他仰首大笑起来。
多年来,我形成了这样的积习,年轻朋友晋职祝贺、新书赠予扉页留言、年节予友发信慰问等场合,常吟一首打油诗相予。还有在所写文章末尾,常吟小诗作结,渐成定式。如《绿屋铭》中《内助小唱》结尾咏道:
人呼“气管炎”,我急作更纠。
她是饲养员,我是老黄牛。
她忙备草料,我忙奋蹄走。
同为四化业,奉献写春秋。
凡诗友们读到这几句,多会忍俊不禁,笑赞称善。
刘德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