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版:时光印记

记得

  前几天看到一句话,思念既可跨越山海,也可抵挡岁月漫长。
  外婆去世已经25年了。这么多年来,我从未停止过对外婆的思念,感觉外婆从未走远,一直在家门口等我放学归来。
  父亲与母亲是同村,外婆家相对在村子的中心,出了我家不远,就是外婆家门口那条笔直又狭窄的胡同。从我记事起,童年的每一天都要去外婆家,外公与舅舅们有时在家有时不在,外婆却总在家里。
  老家有一个规矩,大年初一不能去外婆家,而我却控制不住,过年总要先去外婆家。有时心里也会顾忌这个规矩,但考虑到规矩的严肃性,初一去外婆家只是打招呼,等到初二正式去外婆家时才磕头拜年。
  记忆中,做饭与生病是占据外婆一生大部分时间的两件事情。外婆家的灶台上有口锅,锅里永远留着饭。外婆家人口多,尽管都是农民,但除了农事之外,外公与舅舅们也干点别的事情,大家吃饭往往不在一个点。为了保证每个人都能吃上一口热乎饭,外婆总是把饭菜为每个人留好,一年四季,天天如此。
  外婆经常生病,一年中没几天身体是爽快的。印象最深的是牙疼,一上火她就捂着腮帮子在屋里走来走去,有时也会咬一块毛巾或者花椒,一圈又一圈地转。有一种药叫食母生,这是我认识最早的一种药,外婆家常备这种药,肠胃一不舒服就吃这个。外婆肠胃一向不好,最终也是肠胃的问题让外婆离开我们的。
  那一年,我上初二,有一天下午放学回家,大门锁着,妈不在家。问了邻居爱琴姨,她说,你外婆身体不舒服,你妈去你舅家了。我飞奔到外婆家,一看门口停着村卫生室医生的摩托车,外婆真的生病了。这次好像跟以前不一样,家里人都很紧张,但谁也没想到,这一次外婆没能挺过去。
  外婆住院期间,我记得去看了两次。第一次是带爷爷奶奶去的,第二次也就是最后一次,我一个人去看外婆。在医院,二舅告诉我外婆肠上做了个大手术。进了病房,看到老妗正用棉签沾水给外婆滋润嘴唇。外婆很虚弱,但精神还可以,看到我后说:“见了你老妗也不叫一声。”今天我已忘记当时叫了没有,但我清楚地记得,这句话是外婆跟我说的最后一句话。几天之后,正在教室上晚自习的我被大妹叫了出去,她告诉我,外婆走了。
  想起外婆就想起一件事,这件事多年来一直压在我的心里,让我不能释怀。
  那是外婆走后的一个春节,我去看外公,当时只有外公和表弟在家。家里有台借来的照相机,我摆弄了一会儿,给他们照了几张照片。那时照相机还是用胶卷的,没敢多照。
  忽然,外公说:“走,去地里,给我和你外婆照张相。”
  话音未落,外公就走到桌子旁边,拿起外婆的遗像,准备上坟。我一下被外公的行为吓到了——按老家的习俗,春节是不去上坟的,只有清明才能上坟,而且出嫁的女儿以及外甥只能给新坟祭扫,以后就不能再去了。
  当时十几岁的我,显然是被这些习俗给套住了。我想了想说,要不问问舅妈让不让去吧。我大概也是害怕,才想了这么一句,把外公的要求敷衍过去了。外公满脸失望,没有再说什么。
  后来我每每回忆起这件事,都能体会到外公当时的失望。随着年龄增长,每回忆一次,这种理解就越加深一次。外公不曾与外婆合过一次影,外婆一生中大概只照过一次相,那就是拍身份证上的照片,以至于她去世后满世界翻遍,也没有找到第二张照片。
  随着手机的普及,拍照变得极为容易。而二三十年前,一个县只有一家国营照相馆,对于庄户人来说,谁会花几毛或者几元去照一次相呢。
  外婆去世前的那几年,家里的光景已经不像从前那样不好,在舅舅们的努力下,日子一天天好起来。外婆身体一直不好,为了让她的身体硬朗起来,大家总是给她买当时流行的蜂王浆喝。买蜂王浆比照相要昂贵得多,家里人给外婆买了很多很多盒蜂王浆,却没有给她照过一次相。外婆与外公没有一张合影,没有一张全家福,这也成为全家人心里永远的遗憾。
  那天外公要去坟地与外婆合影,我想,这是藏在他心里很多年的想法,然而我却没能帮他了结夙愿……
  十年前,外公也走了。外公外婆的遗像,现在摆在大舅家堂屋的桌子上。外婆那用身份证照片放大冲洗出来的头像,虽然经过了技术处理,但网格依然清晰可见。每次看到或者想起,都让我眼眶发热。
  “真正的死亡是世界上再没有一个人记得。”生者思念不止,逝者就不曾走远。外公外婆,我很想念你们。
  我想,外公外婆团聚后,外公肯定给外婆照了很多照片,也有很多张合影吧。

孙武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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