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不惑之年后,越来越感到生命的急促了。
按照人的平均寿命七十多年计算,也只有二十多年的时间,世上走这一遭,真的是弹指一挥间啊。而生命越到最后,需要承载的东西越多,只有童年的那叶轻舟像一只美丽的蝴蝶,飘逸着飞过我人生最初的那段时光。
今年“六一”这两天除了小朋友在过节,好多大朋友也在蠢蠢欲动地过节。他们佩戴红领巾,大张旗鼓,成群结队地跟着涂红抹绿的小朋友一起表演节目,一起玩老鹰捉小鸡,玩丢手绢游戏,还大声宣扬“要做回孩子”。灵魂和肉体在拉锯,一个,马不停蹄地向前,牙掉了,发白了;一个,自顾自地向后看,迫切要回到小时候,跳到幼稚园恣肆汪洋。
如果还没长大,多好!
从小,我就是个笨孩子,当然这不影响我成功地成长为一个笨大人。我留着齐耳短发,也许是母亲嫌女娃娃头发长了收拾起来太麻烦的缘故吧。那时,妈妈天天扛起锄头上地干活,总干不完一样,起早贪黑讨生活,根本没有心思管我们。不像现在的孩子,每个后面都像有根看不见的绳子,拴着几个家长。我的头发后面总是微微翘起,或兵分两路,或各自翘向一边,分外傲娇。
我怎么笨?
我不太会跳绳。课间十分钟,她们一伙涌出去,拿出还没下课就藏在手心里的绳子。我总是积极给她们撑绳子。我有个发小叫南瓜,她跳起绳子来像燕子一样轻盈,神情悠闲,上下翻飞,只听见绳子啪啪拍地的声音。玩腻了,她们会叫我过来跳。我腿不会跳,心会咚咚跳。鼓起勇气钻进去后,绑着红缨穗的绳子老打我,不是打肩膀,就是打屁股。我不干了。我还怕立定跳远,弯下腰,拱起腿,模仿她们两臂有节奏地前后摆动起来,一二三,心里默念开始跳。我飞起来,又落下去,几秒钟的时间,仿佛做了一个千秋大梦,梦醒了,只挪了一点点。最怕的是体育课跳山羊。老远放一个凳子,半人高,人从五十米外的地方开始冲,快到凳子的地方,腿向两侧抬高起来,利用冲力越过凳子,如果凳子纹丝不动,就算成功。我冲力够大,就是到凳子的地方就秒怂。不是绕过凳子就是踢翻它。今天南瓜还老说我见到领导就怂,是不是跟童年跳山羊留下的阴影有关呢?
虽说笨,我学习尚好。好几次过“六一”,校长让每个班级按照名次排好队,拿着奖状在学校里转圈圈。我是我们班的第一,我哥是倒数第一。校长对着我哥说,你看你妹,你看你妹。父亲喜欢学习好的孩子,他每次出差回来给我买一摞书,《成语字典》《十万个为什么》《作文大全》……我如获至宝,蹿跳在同学课桌间,炫耀好一阵。
三四十年前,那时家家户户都很穷,自然,我们的玩具都自制。男孩子玩的弹弓,是树林里玩时掰下的树杈做成的;女孩子玩的“亏蛋子”,多是在河里捡的鹅卵石,只要大小相仿,溜光滚远就可以。沙包,是央求妈妈剪几块碎花布,缝在一起,里面装上豆子或者玉米,再把开口缝住就可以玩了。大人们午睡时,我们悄悄溜出去,挑一块阴凉的地方,用在学校偷来的半截白色粉笔画上玩沙包的线,招蜂引蝶,呼朋唤友,玩到满头大汗。玩累了,花花绿绿的我们就躺倒在只有三个角的破烂凉席上,等着挨骂。
岁月是移动的,阳光是斑驳的,少年的心是骚动的。
至于过“六一”的服装,那时大都是粉色的确良上衣,海军蓝裤子,鞋是手工布鞋。闺蜜南瓜的爷爷在村里当会计,有一年他给南瓜买了一双高跟鞋,前面系着两颗小绒球。她每天咯噔咯噔把我的心敲到迷乱。她踢路上小石头的时候,那两个毛绒球就在风里荡漾,贼帅,导致我对她的鞋“垂涎三尺”。
有一年,父亲在快“六一”时赶回来,给我带了一件粉色带花边的衬衫,六块钱买的。那时候吃一根冰棍一分钱,已经很奢侈了。打开衣服的那一刻,全世界都流光溢彩起来。它看起来那么与众不同,把那些妈妈们手工缝制的小衣服一下甩了好几条街。我确定,那是我见过最漂亮的一件衣服。肉粉色,领子上镶了一圈精致的花边,左胸织有一个小口袋,口袋上有立体的刺绣。袖口,用松紧串起了一圈漂亮的褶皱,肩膀上也打着小褶皱,像电视里女主的衣服,挺挺的,又时尚又洋气。我穿上去,瞬间幻化成了一个小公主。即便今天,我仍然觉得它的雅致是不过时的。家长们争相借阅我的小衬衣,回去给自己的孩子做。想起南瓜的小绒球鞋,我内心获得了极大的满足。
现在,那个给我买衬衫的大人已经不在了。衬衫,定格成我童年里的一块丰碑。即便日后有了购买能力,可以随心所欲买买买,却没有青涩的它那般珍贵。
毛雪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