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中国人都有一个心灵的港湾,那就是过年。每一个中国的家庭都有一个不可抗拒的归宿,那就是回家过年。每个家庭的年味,都是一本厚重的书,酸甜苦辣尽收其中,无论喜欢读也罢,讨厌过也罢,它都一字一行地走来,它都一章一节地演绎,不给人以修改重走的机会。
日升月落,花开花谢,我行走在这个世界已经五十多个春秋,我家的年味也演绎着岁月的千滋百味。
童年的年味是一本书的封面和彩页,直观、斑斓、绚丽,每一个底色都是暖洋洋的。年味是腊八后口里念着的儿歌:“小孩小孩,你别馋,过了腊八就是年。”“二十三,送灶王;二十四,写大字;二十五,扫尘土;二十六,装烧酒;二十七,杀公鸡;二十八,把面发;二十九,烀猪肉;年三十,玩一宿。”那时候每一个平常日子都好像一个节令,看着大人忙忙活活,看着一天天渐渐多起来的美味吃食,看着互相走动串门的亲戚,幸福应该就是这个样子。于是吃着一年中最美味的零食,穿着一年中最好看的衣服,淘着一年中最敢淘的气,日子是金色的,年味是金色的,童年更是金色的,我的年味书也是金灿灿的。
日子当然不会一成不变,渐渐蓬头稚子长大了,披着漫天的星斗步行十余里上学,载着月亮的寒辉回到家中,我的年味书就翻到了开始篇章。少了碎碎念的儿歌,少了灯笼光影下的蹦蹦跳跳,多了厚重的作业和永远演算不完的习题。过年的几天,不是蒙头大睡就是偷偷“拜访”金庸、琼瑶,那些书籍都是在路口破旧的书摊上租来的,有着油腻腻脏兮兮的腌臜气,却是学生时代我的最好食粮。读一阕小令,才知道语言可以这么美;读一段爱情的告白,才懂得爱情可以跨越灵魂;读一段驱逐鞑虏的故事,才晓得侠士的豪迈……母亲自然不满意这些,因为她的手上永远有干不完的活,嘴里永远有念叨不完的挂念。这时候的年味是绿色的,恰如那个懵懂的青春,我的年味书上长满了青涩的杂草,任其疯长,不会铲除分毫。
成家立业的年味变得琐碎、凌乱,我的年味书似乎到了启承篇章。少年的稚气荡然无存,而成熟的思想却没有完全定格,一片混乱与茫然。年味成了考题,总也做不出满意的答卷。父母、孩子、七大姑八大姨每一个人的新年礼物,都是一串数字符号,直逼我干瘪的钱包。在迎来送往中,懂得了母亲当年的羁绊,知道了她的心酸,也唯有母亲会告诉我给她买件衣服就行,而她会当全家人的面说:“儿子给了我五百块钱。”而那五百块钱转眼成为我孩子的压岁钱……这样的年味是橘红色的,看似混乱中却总有一重温暖,温暖那个似乎长大又做不出题目的我。
中年之后的年味到了一本书的高潮,读到这里,才真正懂得人生的高潮不仅仅是幸福的,年味也不仅仅是团圆的,更多的是痛苦的,是挣扎的,是无力的。那一年,父亲在过年前两个月离开了我们,年就不再有色彩;天塌了,世界是灰蒙蒙的一片。年味没了,人生之书走到了至暗时刻,年是一个怪兽,父母为孩子打了一辈子,最终还是被怪兽吞噬了。在灰色的年味书篇章里,我们是一群只剩下归途的孩子。尽管侄女做了颜色鲜艳的年夜饭,但是我们都觉得那鲜艳的饭菜里渗透着灰色,扫不去,挥不掉。
一本书一定会有尾声的,我的年味书还没有走完,自然也没有写完,那么如果让我可以设定的话,我希望它是蓝色的,平静祥和,忘却过去,不展望未来,只在当下。在年味的花圃里种上自己喜欢的本色花草,不必名贵,每天都开出属于自己的样子就好。每一个年味都是一首小诗,五言、七言都无所谓,全凭自己的心愿,写在蓝色的纸张上,吟诵在无垠的月光下。每一个年味都是一盏清茶,淡雅、久远,休对故人思故国,且将新火试新茶,在最后的时光里活出恬静的自己。
任哲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