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年过端午,岁岁味不同……
我从小生长在农村,祖祖辈辈都是农民,或许就是因为父母没有文化,或许就是因为这个节日和八月十五一样,都在农忙时节,一个是收麦,一个是种麦……所以,我家的端午节过得很简单,用现在的话说:就是没有仪式感。
在我们那里,端午不叫端午,而说是五月单五。二月二、六月六、七月七,都不提单字,而唯独五月单五多了个单字,究其原因,直到这篇文章搁笔,我也没想明白。
在我童年的记忆里,端午和屈原无关,因为我们不知道湖南的汨罗江,更不知道《离骚》的“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至于后来能把端午和屈原扯到一起,那是在漫漫求学路上“求索”出来的。
端午对我家来说,就是祖祖辈辈流传下来的一个风俗。寻常百姓家,人间烟火气,我童年的端午谈不上文化内涵,但却不缺少幸福和快乐。
位林,一个三面环沟的“半岛”村,交通不便、贫穷落后,外来人口集中、说话南腔北调。这个偏僻的小村庄,如同深秋的一片落叶,孤零零地飘落在稷山的西北角。在20世纪通讯还很落后的年代,有人偶尔提起“位林”这个村名,还需要熟悉的人解释一番:“噢,就是yu li”。原来它还有这样一个小名子,至于这两个字怎么写,位林人自己也说不清。
然而,我们村的自然条件,得天独厚,别的村没有的,我们村有,那就是涧底川流不息的泉水和泉水滋养出来的芦苇。秋天霜降的时候,漫天飞舞的芦苇花使这个不起眼的古村落,充满了浪漫和神奇……芦苇编成的芦苇席,曾给位林人带来少有的“富足”,那都是多年前的事了。
翠绿的芦苇叶包上一把泡好的糯米,裹进三五颗后稷沃土孕育出来的稷山枣,最后再用路边野生的马莲草扎紧。经过柴火、沸水蒸腾,大铁锅里重生。芦苇叶浸润的米粒和红枣渗染的汁液热气腾腾,软糯香甜……吃一口、甜在舌尖,再吃一口、香在心头。直到把粽叶上粘连的白点点一颗不留地吃光舔净,你才会恋恋不舍地放下那卷曲留香的芦苇叶。
母亲是个粗人,家里的饭菜、针线活儿做得粗,端午节一般也是捎带过,但她有一个得力的助手——我的表嫂,这样,我家的端午节就生香生色了。
表嫂乳名亲儿,身份证上就是这么写的。她是我父亲的外甥媳妇,和我家没有血缘关系,本来谈不上什么亲,然而却让我奶奶给拉亲了,她让表嫂称呼我母亲为姨姨,而不是妗妗,奶奶说这样叫显得亲。
只可惜我这位可敬可爱的老嫂子,三年前在位林修路集资大会上刚刚捐款200元,一周后就被无情的“新冠”夺走了生命,享年86岁。因为疫情,当时我没能最后送老嫂子一程,我至今想起来都深感遗憾。
常言道:亲戚越走越亲,我家和表嫂家住的两条巷子一前一后,住得近,走得也亲。表嫂生就一双小眼睛,见面未开口先是一笑,两眼眯成了一条缝。她的针线活堪称一绝,晚年眼花了,仍然放不下她的手艺。每年端午节更是大显身手,香包、布娃娃做了一串又一串,炕边还放着一堆虎头虎脑的老虎鞋和鸳鸯戏水的花鞋垫。
有了这位心灵手巧的表嫂做帮手,母亲再蒸上一盆垫了几片芦苇叶的甜米饭,我们家的端午节过得毫不逊色。绑在脖子和手腕上的五彩百索儿,挂在腰间的红色布娃娃,都给我的童年增添了无尽的乐趣。
表嫂教母亲做的布娃娃粗中有细,憨态可掬:大红色圆溜溜的身躯,喜庆而热烈;白洋布做成的脸庞用蓝墨水描画出五官,简洁而不失可爱;手脚同样是白色的,右手和左脚或左手和右脚在胸前勾连在一起,犹如一个拳打脚踢的小哪吒。用一根红线把它系在裤兜旁边的腰带上,随着主人的晃来晃去,布娃娃也上蹿下跳的摆来摆去。小伙伴们无不羡慕,举起他们沾着泥土的小手就想摸一摸、看一看……我自然要借机炫耀一番,一个小小的布娃娃使我单纯的童年妙趣横生。
……
又是一年端午节!
小时候是母亲给儿子戴百索,成年后是妻子为丈夫系彩绳,她们用牙齿咬断绳头时呼出的气息,温暖了一个男人的心。一根细细的五彩绳所传递的亲情、所寄托的祝福,岂是文化二字所能表达的?
写完这篇文章的时候,阳光已射进了阳台。洗好喜爱的玻璃茶具,放入钟情的西湖龙井,加一壶滚烫的“天天一泉”,一股飘逸的茶香扑鼻而来……静观片片嫩芽的浮浮沉沉,是茶叶也是人生,我的思绪回到了我的故乡……
又是一年端午节,每逢佳节倍思亲。
郭云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