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晨,受学友文忠之邀,挈妇将雏而去乍浦。甫上车,即雨落;3小时后抵乍浦,天已放晴。
与学友家小去平湖市区,进莫氏庄园。有介绍,莫氏庄园乃江南六大厅堂(莫氏庄园、网师园、采衣堂、卢宅、退思园、春在楼)之一,为清末平湖豪绅莫放梅于清光绪二十三年建起。
所见,车水马龙街道的另一侧,一排十数米长的马头墙高耸,将古今隔开。内,大小房间前后左右、楼上楼下皆相连,共计77间;园内,各藤萝植物、太湖石、门廊等构件奇绝。整座庄园占地阔大,主体结构为左中右3组、前后4进。梁檐构件雕刻精美,廊前挂落华丽多变,砖雕、壁画、脊塑等俯拾皆是,其间的3座花园,小巧玲珑、移天缩地。陈设上,红木、榉木老家具让人醉心,唯案上所展瓷器皆仿品,触目扎眼。诸多廊柱为后上漆,想是为了保护?分明也很难受,但此乃惯常之景,不足为怪。
再游平湖民俗风情馆,历历所见,皆年少生活所用之寻常物什。如此一集中、一归类,借一老房子展出,便也成市内一人文景点。好!
晚,于乍浦港湾一餐馆内把盏,诸多餐馆皆沿海湾、山坡而建。
远处的乍浦大港,起货平台上,吊机若海上石油钻井排架,起起落落。更远处为新启用之跨海大桥,乃世间之最长者,灯火点亮若珠串;近处,渔船麇集,一日牧海所得,售于湾内连绵之海鲜馆,“鲜灵活跳”——无论它们在宽阔汹涌的海里多么神奇、舒展、欢畅,均被人类捕获,所谓“人是目的,万物是手段”,我们不会征得它们的同意,我们也不会关心一尾海虾的出生、恋爱、它的吐纳呼吸及至死亡,也不会询问一只海螺上岸后的感受、不会聆听它的心语和呐喊,我们只是在打着饱嗝走出宾馆、被咸涩的海风一阵吹拂后,或许才会稍微清点了一下自己心中尚存的那点假惺惺的怜悯,然后,酸溜溜地感谢一下大海的恩赐。
江枫渔火,是诗里的梦境?海波粼粼,漾动着彼此的心绪。
文忠与吾乃20年前山中同窗,虽性格迥异、学习成绩有别,但却气息相投,情谊深厚。吾平生第一遭在某次考试时帮他作弊,被老师抓获后叹曰“不可理喻”,今逾不惑之年,携家小海边相聚,巡检往事,我们才彼此发现当初的自己是多么地“不可理喻”!文忠高中毕业后,在西吴山中一个电厂里“三班倒”,但在我大学期间来信最多,也最关心我的身体和学习。穷书生的我有次去山里亲戚家拐至其处,本就不富裕的他满脸煤灰从厂门出来,二话没说,抹了把脸,硬是拉我“上馆子去”。
晚餐后,走过渔网张罗的小渔街,新楼间,拐弯处见一老罩子灯,昏黄的光斜照着一爿久闭的店铺,上有很多年前书写的“朝阳商店”字样。走出街头,见幢幢海鲜楼门前停满了上海等地牌照的轿车,咸腥的空气与酒香、海鲜之香飘散在一起。
街西,乃新建的广场,靠海处有新砌的砖墙。唯一旁天妃宫之炮台沉默着。借着夜色,手摸百多年前架设的3台大炮,历史的锈迹和着它沁脾的冰凉,直抵心间。文忠说,当年鸦片战争时,英国战舰本冲乍浦而来,被此间大炮轰沉了一艘后,只得改道沿海北上,一路逼到京津。
此一刻,享乐而散漫的思绪再也无法梳理如下词语交错、排列组合而产生的含义:山里?海湾?现代跨海大桥?多年前的商店?中年?两个三口之家?奥运会的夜晚?私家车?海鲜饕餮群?谈情说爱的年轻人?鸦片战争?游艺广场边锈迹斑斑的大炮?……一张夜色与冥想在时光中无序编织之渔网,撒来。
第二日上午,游九龙山国家森林公园。登山、观海、看大桥。山北有猴园、藏獒饲养园,山顶有清末架设的巨炮,“江南制造局”图案、属款烙于炮身。于山南绕道而下,见有灯光照在山南麓海红亭,其内,竟有“《红楼梦》出海纪念碑”。亭子背青山、面大海,双顶六角。亭名和正面石柱上的楹联“梦从此处飞去,渡碧海青天,散落大千世界;石自那边袖来,幻痴儿女,真情万劫不磨”,系由曾任中国红学会会长的冯其庸题写。矗立于亭子中央的“《红楼梦》出海纪念碑”,碑基设计为船形,碑名由启功题写,背面刻写的文字,叙述了《红楼梦》出海的经过。日本史载,乾隆五十八年十月二十,有南京王开泰属下的“寅贰号船”从乍浦启航,于十一月初六抵达长崎,在其所载67种图书中,有《红楼梦》9部18套。由此,《红楼梦》最早从乍浦走向了世界。
偷得浮生二日闲。乍浦小行,与学友说说、走走、停停,内人忙着小街购物,孩儿们对景观物指指点点,一切都是那么地安闲而内心轻松。蜻蜓点水、浮光掠影中,既无神游天地的逸思,也无仗剑而歌的豪情,呈出的是再典型不过的“凡人小聚”时代标本。岁月的海起起伏伏,孩子的欢笑抛入浪花,潮汐很快会舌卷我们留在滩涂的脚印。如说于我这个小文人有点什么感慨,便是不时会想起苏轼《记承天寺夜游》中所现的那种况味:“何夜无月?何处无竹柏?但少闲人如吾两人者耳。”当然,我们这是在白天游走,寻求苏轼境趣的未必只有我们这两个“闲人”。
何况,事实上我们并不闲,我们得为生活忙碌,为工作忙碌,为妻子、孩子忙并快乐着;或者,在我们更为远大的理想或者某种情结中,我们必须义无反顾地勇往直前——其实,这也就是我们大多数的凡人,真实而高尚的“情怀”。
忙中榨取一点时光,讨得一斗俗世之福,岁月安好,于吾心,便足矣。
徐惠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