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版:副刊

母亲的饭盒

  7点钟,初秋的日落来得不急不慢,天色还浅,放下手边工作,我开始考虑晚饭,母亲向来不主张我在快餐店草草应付,于是,我履行责任一般在微信里问她是否吃过晚饭,几分钟不见回应。又打电话,显示对方忙。她的忙碌反而让我心安理得,想到吃过晚饭的她还要为我再次走进厨房,一顿随意的街边晚餐就是对我内心的解救。
  琐碎繁杂的工作事务为我带来的最直观影响,便是对刺激性味道的渴望,尽管内心对这类事物本身的价值毫不存疑,但疲惫的身体已经顾不得这些。踏出单位第一步,我的胃已经做好迎接一碗酸辣粉的准备。
  粉上来了,与印象中其他同类相比,它没有那么油腻、辛辣,晶莹剔透的圆粉已经在向跃跃欲试的味蕾招手,浇灌着它们的鲜汤,只挂着丝丝缕缕油迹,几乎一望便可见底,我恨不得一头扎进这片诱人的海里,很快,又感觉到一股微辣的猛劲,才迫不得已停驻片刻。这时才想到自己还需要些感官调节,下一秒伸进背包要取耳机的手忽然恍然大悟地掏出了另一种食物——早上匆匆上班来不及吃早饭,母亲给我备好的火腿肠。
  这同一秒,背包里的食物呼唤起我脑海中10年前的一个瞬间。
  是高考前的冬天。高三的我正在寄宿学校准备年初的艺考,那是一个足以忽略不见的春节,为了抢夺考前准备时间,学校在新年不久便组织了开学,可学校食堂的师傅还在休息,周围所有的餐厅也在休息,只有超市还在坚守,不少同学都以超市的泡面为生,把一箱泡面堆在宿舍里一碗碗消耗,母亲接受不了,她选择用最不厌其烦的方法——每天开车十几公里给我送来做好的饭菜。
  不经过商量,母亲已经踏上为我送饭的路,她开始按时出现在学校门口,塞给我一个饭盒,热腾腾的饭菜被装进去,是一个圆柱形,不锈钢材质饭盒。我那时有一颗不明事理的心,长期生活在集体中,更想拥有和多数人相同的样子,在我看来,每次吃饭时间,大家围坐着,不同泡面的口味团结在一起,彼此说说压力,互相取乐、安慰,共享艰苦的生活,却能从苦涩中榨取出一丝欢乐,那群身影里有更舒适的自己。我站在母亲面前,明白自己没有理由拒绝一位母亲的付出,于是勉为其难地接受。并且按照她叮嘱的,把饭盒裹进被子保温,我习惯放进被子的左上角,那是睡在上铺的我一着陆就能碰到的位置。可被速食和考前焦虑环绕的我对此总提不起兴趣,每次打开饭盒,敷衍几口便自觉食欲满足。日复一日,我对母亲的到来快要习以为常,一天,班里一位男同学用赞叹近至感慨的语气告诉我这个仿佛与我无关的故事,今天去楼下超市买东西,超市阿姨说不知道哪个学生的家长,每天自己开车来给孩子送饭,要是最后没考好,该多失望啊。一股难以抗拒的重压忽然从身体上方砸进我的大脑。我来不及细心咀嚼的每一粒米每一叶菜,仿佛都在委屈地看着我,埋怨我的冷漠无情。我开始把它们看作压力,一脸为难地看着如期站在面前的母亲。不用送饭,我可以自己买点东西吃。外面的东西没营养,没关系,只剩最后几天了。
  最后这几天是最难熬的几天,所剩无几的时间折磨着自己,我更难有吃饭的思绪了,不变的是母亲的饭盒。
  “战前”冲刺的一个深夜,一天的工作终于结束,我拖着疲惫的身体轻轻迈进宿舍,这里很狭小,却躺卧着二三十个为明天苦苦挣扎的孩子,她们紧紧挨在一起,已经熟睡。我们在这几个月里彼此陪伴,嬉笑吐槽,有时似乎一切都能共同承担,有时却又互相爱莫能助,比如这个考前的深夜,宿舍一片漆黑,我按照肌肉记忆面无表情地向前,仿佛此时的人生,对于即将到来的战役,不知要打败多少敌人,最终要战胜哪位对手,不知自己能冲到哪里,未来正剧烈摇曳着,长途跋涉至此,只因进退不得,唯有无奈向前。我的力气和勇气甚至不足以支撑绝望,仅仅能够让自己麻木地走下去,走向几个小时后的明天,此刻只想用睡眠短暂地躲避现实,正当我双腿落在床上,手握紧被角时,我摸到了一个圆鼓鼓的东西,掀开被子,是母亲的盒饭,正原封不动地蜷缩在那里,不声不响,弧形的边缘泛着柔和的光,像母亲的笑容,原来,她一直在等我啊。
  群情昂扬的时刻,她好像不存在;喧闹欢乐的时候,她好像不存在。可一个人走着走着,举步维艰的时候,却唯有被我裹进被子后便遗忘了的她,被勉强接受、不以为意的她,是至暗时刻里唯一还在等待着,等待给我一束光的存在,这微弱却永恒燃烧着的光,照亮了摇摇晃晃的路。
  这曾经的光带我来到远方,也将指明回家的方向。

焦子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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