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剧《文明太后》创作谈

　　文明太后（北魏冯太后）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位杰出的女改革家。
　　公元1600年前的山西大同，是北魏帝国骁勇剽悍的拓跋铁骑，纵马驰骋，关山飞渡，西控乌丸，东跨辽河，拓土开疆，纵横万里，于公元398年定下的国都。
　　就在这方舞台上，冯雁从身份卑微的罪臣之女，由地狱边缘一步步走向权力峰巅。她顺应历史发展的方向，推行了一系列重大改革措施，使北魏王朝在迅速统一了中国北方之后，很快完成了少数民族政权的封建化进程，并在真正意义上实现了中国历史上的第一次华夏民族大融合，也为随后的华夏统一、隋唐政权的建立奠定了坚实基础。
　　以讲述“太和改制”为主要内容的大型京剧新编历史剧《文明太后》，于2018年由山西省京剧院投排。几年来获得诸多荣誉：入选国家艺术基金2018年度大型舞台艺术创作资助项目；入选国家艺术基金2020年度大型舞台剧滚动资助项目；2022年成为文旅部政府门户网站举办的“共享中国年·携手向未来”——国家艺术基金资助项目网络传播系列活动入选剧目；入选文化和旅游部“庆祝中国共产党成立100周年舞台艺术精品创作工程”重点扶持作品；文化和旅游部第九届中国京剧艺术节线下、线上入选参演剧目。前段时间，京剧《文明太后》又荣获山西省第十七届“杏花奖”最高奖——新创剧目奖，我还荣获了单项奖——编剧奖。

文明拓荒的血泪征程

　　演出两个小时的戏剧作品，不同于篇幅浩繁的电视连续剧，要在有限的时间表现文明太后的不凡人生，怎么写，写什么，不同编剧有不同写法。多年前，我尊敬的大同著名剧作家王颂老师曾经创作过晋剧《宏图大业》和晋剧《北魏宏图》，华而实先生也写过获奖的晋剧电视连续剧《鲜卑骄子》；近年来有北路梆子《平城赋》、话剧《北魏风飏》、歌舞剧《北魏长歌》等。不管写什么，怎么写，但我始终认为，就文明太后而言，能够载入煌煌史册的根本原因，是她主导了影响深远的太和改制。
　　改革，最本质的要求就是创新。改革创新历来是中华民族源远流长的精神财富，是时代精神的核心，是一个国家、一个地区发展的不竭动力。通过改革旧的不合理制度，实现强国梦想，在中华历史长河中，实践者甚多，但成功者寥寥，甚至命运大多悲怆。
　　文明太后冯雁就是这样一个难得的觉醒者和践行者。为了实现她的人生理想，母子相残、血洗萧墙，变革者与保守势力殊死一搏。充溢着血与泪的搏击与绞杀，是文明拓荒的艰难迈步与沉痛代价。这里荆棘丛生，危机四伏，魑魅魍魉，穷凶极恶……文明太后凭着一个母亲博大的情怀与坚韧，咬着牙、噙着泪、屏着痛、狠着心，忍辱负重，砥砺前行。忍痛除掉拓跋弘，悉心教导孝文帝，顺应时代，顺应民心，全面改制，逐步昌盛。
　　如果用一句话来概括我心目中的文明太后冯雁主导的太和改制，那就是文明拓荒的血泪征程。这就是京剧《文明太后》不同于其他剧作的思想内涵与主旨意义。

生死棋局一杯酒

　　晋朝八王之乱后，中国北方经历了“五胡十六国”多年战乱，田园荒芜，民不聊生。拓跋鲜卑统一北方后沿袭旧制，“跑马禁田”愈演愈烈！走投无路的百姓揭竿而起，大魏危机四伏，中国北方将重蹈分裂的危险！京剧《文明太后》就此拉开帷幕。
　　第一场“禁田之争”，这是全剧的戏眼，也是事件的起因。没有禁田就没有这部戏。禁田是大魏朝中两派斗争的焦点。中书令奕冲是政治头脑清醒的大臣，坚定地站在文明太后一边，坚持“解除禁田”；京兆王拓跋祺是皇叔，既得利益者，自然站在皇侄拓跋弘一边，“维持禁田”。一开场两派立场鲜明，剑拔弩张。
　　第二场“归政罢令”，文明太后为孙赐名，不避父子姓名重音大忌，断然选择了“宏”字，气势十足，命名足以展现其“征刘宋、战柔然，励精图治”的宏伟愿景。拓跋弘以“解除禁田”换取母后归政罢令。冯雁相信了皇儿拓跋弘，毅然放弃摄政，甘心成为一个不掌实权的太子监护人。
　　第三场“运筹帷幄”，8年青灯黄卷，冯雁苦心栽培太子拓跋宏。她讲述鲜卑人的来历，在拓跋宏幼小的心灵里播下胡汉一家的种子。我重点写这一段的目的，意在让太子接受祖母冯雁的正面教育和引导，成为今后匡扶国祚的潜在力量。然后，奕冲自然而然地出现了，矛盾冲突再进一步延伸。剧情由此变得悬念丛生，扑朔迷离。越复杂，越精彩，越能助推全剧进入高潮。在这一场，奕冲突然闯宫要退隐林泉，冯雁指责他不顾大局，釜底抽薪。奕冲不得已道出苦衷：禁田虽解禁，但大量田地仍在坞堡主手中。挽乾坤唯有太后出宫再行摄政。冯雁虑及归政多年，再次临朝势必与拓跋弘形同水火。冯雁拒绝出宫，不等于她不思考拯救北魏之策。如果说第二场冯雁为孙儿起名，展露出她的胸襟与抱负，这一场向奕冲提出实行均田，充分显示了冯雁作为政治家的远见卓识与务实精神。可惜冯雁的良苦用心不被以拓跋弘为首的权贵阶层所接纳，均田制因奕冲被打入监牢而受到挫折。
　　第四场“肝胆相照”，冯雁探监，在狱中见到对自己忠心耿耿、为改革即将赴难的奕冲，她百感交集，深深三拜以示敬意，在接下来三拜的唱段当中，她回忆这条改革路上的艰辛与奕冲的付出，情感极为丰富，层次鲜明，有愧疚、有无能为力的痛楚，更有痛定思痛，决定再次摄政，收拾残局的决心。在此我重点设计了文明太后和奕冲的对唱。这一方面是戏曲的特点和情节安排的需要，另一方面是因为省京剧院有单娜老师这么一位好演员。单老师是梅葆玖先生的弟子，是优秀的梅派传人。到了第四场她与扮演奕冲的盛志强老师珠联璧合，赢得了满堂彩。
　　第五场“再度摄政”，剧情进入胶着期。八王逼宫，拓跋弘巧施缓兵计：愿做太上皇，让位给儿子拓跋宏；同意冯雁摄政，但突然提出让拓跋祺当监国。冯太后和皇上拓跋弘明争暗斗玩的是智力游戏。
　　第六场“推行均田”是全剧的高潮戏，也是最具感情冲击力的一场戏。伤痕累累的一对母子朝堂相见，百感交集。两人共同回忆起当年太后抚育拓跋弘、相依为命的情景，不禁情深意长，潸然泪下。而当他们一旦面对均田主张，则相斥不让，反目成仇。面对拓跋弘执迷不悟，冯太后叫人端上两盏酒：一杯是同意均田的饯行酒，一杯是拒绝均田的毒命酒。生死之间，拓跋弘假意应允，欲要金蝉脱壳时误喝毒酒，命丧九泉！极具戏剧性的场面与斗争，尽显政治博弈之残酷，亦将全剧矛盾推至高潮。
　　生死棋局一杯酒，大魏兴旺两重天。至此，冯雁跨越了人生最艰难的时刻，咬着牙、噙着泪、屏着痛、狠着心，忍痛除掉拓跋弘，悉心教导孝文帝，顺应时代，顺应民心，全面改制，大魏走向繁荣昌盛。但在她个人的情感世界里，却是一无所有。在血与泪的背后，隐藏着个人内心最大的秘密与疼痛。
　　文明太后所面对的苦难与伤痛是常人难以承受的。某种意义上来说，她一生只做了一件事情——牺牲小我，成全大魏。她的爱恨情仇都是与大魏同频共振的。在整个戏中，她其实一直在“失去”：失去摄政的权力、失去股肱之臣，最后失去亲手抚育长大的儿子。血泪拓荒、文明艰难迈进的过程，也是她个人的血泪史，她为大魏风雨兼程、披肝沥胆、血迹斑斑。是的，这是一支改革者的赞歌，但又何尝不是一个女人的悲歌？
　　通过改制变法，文明太后促进了民族的融合，巩固了中国北方来之不易的完整统一，也为几十年后隋唐的大发展、大繁荣奠定了坚实的政治、经济基础。由文明太后主导的北魏太和改制，被史学界誉为中国古代三大改革之一。《文明太后》剧本初稿完成于2015年10月，2017年由山西省京剧院申报国家艺术基金2018年大型舞台剧资助项目，2018年2月获得通过。当年底省京剧院组建剧组投入排练，2019年3月底首演。7年来，京剧院组织召开了8次国家级戏剧专家研讨会，剧本大小修改18稿，推出了4个演出版本。演出效果一次比一次好。鲜花和掌声的背后是剧组全体人员一次又一次的努力与艰辛。戏剧创作不同于小说与诗歌。作为综合性舞台艺术，戏剧作品都是集体智慧的结晶。在此，我要向为此剧付出了很多心血与汗水的京剧院张智院长、卢昂导演、专家以及其他合作者表达诚挚的谢意。让我们共同祝愿新编历史京剧《文明太后》在大家的关心呵护下，能够走得更远，努力成为一部无愧于这个伟大时代的优秀作品。

景彦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