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版:副刊

千金瓜

  秋凉一层深过一层,园子里八棱瓜所有的叶子都已泛黄,浑身打着寒战不再开花。丝瓜花儿发白、变薄,老叶干枯,新叶上也出现了几点锈斑,皱缩不展,不再那么英姿勃发。
  即使在千金瓜(又名“佛手瓜”)的季节,本地也未见有人种过千金瓜,我是去年查资料后网购的种苗,未料第一次种植,竟使我大受震撼!
  千金瓜不耐高温,在夏日骄阳下受尽煎熬,若是旱着了,或者温度过高,则枝叶会枯黄干掉,甚至整株死亡。我初种没经验,伏天儿没注意多浇水,千金瓜叶子焦干焦干的。丝瓜、苦瓜大结特结的时候,千金瓜才刚刚上架,开花结瓜的预兆全无,奄奄一息,半死不活。儿子张木一边嘴里嘟哝着“在咱这地方就种不活”,一边就要把千金瓜的秧拔掉,我连忙阻拦,是死是活定要等到最后才能见个结果。
  秋意愈浓,丝瓜蔓子枯黄,已显露出衰相;千金瓜则像是才从梦里醒来,翻过身开始长叶爬蔓,却瓜不见瓜、花不见花,眼看已是9月初,难道春天的满腔希望、半年的殷殷期待都要落个空?我心里慌乱,茫然无助。
  张木说,是不是气候不适合、水土不服?呣!我应道。我又想到一种可能:是不是,买的这两个瓜苗本来都是公的?!再抬头细看那千金瓜,主茎有男相、藤蔓有雄风,叶子也显得很粗犷,长势更是大江东去。我只想哭。张木又要拔,我还是不让,我心里还存着那么一点儿希望的火星,再绝望的时候我也不能绝望,只要没到大雪纷飞冰冻三尺之时,都不能死心。这世上没有什么不可能,事情往往向我们意想不到的方向显露转机;而一旦真的拔了,就一点儿希望也没有了。晚上,我站在千金瓜的架下看了又看,看着那叶柄中似乎有新芽欲冒,心里遂波澜起伏,人睡下了,心里还放不下。
  第二天早上,我清楚地记着头天见那枝叶间有冒出的胎瓜,急急走去再做核实,看时竟然没有——咦!明明觉得不是梦,谁知道还是在做梦!
  天彻底凉下来了,我的希望越发渺茫,
料,这时,千金瓜基因中的生长号令却吹响了!在这之后发生的每一样变化,都令我和张木目瞪口呆——大幕拉开,它咬牙开启了属于自己的“春天”,生长的鼓点儿随着秋雨秋凉而爆炸式地愈演愈烈:每一个叶腋处都萌发一个侧芽、生一个须子,同时出一串雄花序,结一个甚至一对儿千金瓜;到后期更是纵情,全无局限,想出几个瓜就出几个瓜,越长越旺,所有的瓜,所有的花,所有的侧枝、须子,全都步调一致地向前进。晚上去看——呀!它们长大了;早上去看——呀!它们长得更大了,如大军压境一般。这样大的阵营自有很多投靠、跻身者,每天,蜂们在枝叶间飞舞,声色形影,熙来攘往,即使雨天也是一样。它们各抒己见、各行其是,互不相随,在跟前看着,能分辨出飞到近处的歌手的声音,站稍远些,就只能听到“嗡嗡嗡嗡”的声音。天越来越冷,丝瓜、扁豆、南瓜、瓠子、苦瓜,全都拉了蔓子,只有千金瓜大行其道——这个惹眼的另类!我甚至疑心晚上我回屋睡了后,千金瓜会在院里搞一场盛典,它们迎着秋风狂舞,意气风发,得意扬扬。

  架子下面密密匝匝、大大小小一层千金瓜,每一个都安插得那么妥帖,都在一天天长大。当每天的生长量达到极限,很多小瓜就抽干化瓜了。有几天,架上到处是化掉的小瓜,不能数,越数越多,心疼!我背着手看来看去,决定采取措施、助力减负。我种千金瓜原是喜爱它旺盛生长的样子,爱它满满一架硕果累累,这时却毫不顾忌地抛开最初的想法,计较着得失谋划起来。助力者,加强追肥浇水、保持土壤湿润——小瓜膨大的时候必须要肥水猛攻。之前我从菜市场弄来鱼肠沤制了鱼肠肥,这种有机肥氮、磷、钾含量较为均衡,肥效持久,但就是奇臭无比。我每过几天都要兑水浇一次,饱受熏陶,却并不觉其臭;减负者,及时摘掉所有长成的瓜、清理不结瓜的侧蔓、打去大部分的雄花序,杜绝一切不需要的消耗。一边摘着雄花序,一边心里不免嘀咕,也不知道小蜂们是否会骂我?干活的手就慢了下来。清理下来的枝蔓我没有舍得扔掉,晒干后烧成草木灰,让它们作为肥料回归土地。
  满架千金瓜日以继夜又夜以继日地长大,我经常随着它扩张的枝蔓拉绳子向各处系,嘴里念叨着“给个出路”。张木回来了,总得先在架下转转,细细地把架上的瓜看一遍——这样青春茂密的一架千金瓜有谁会不喜欢!
  一段时间后,瓜架密密麻麻沉沉欲坠,细细去找,总能从各处找到之前没发现的,大的、小的满满一层,多到令人疑惑,实在是至矣尽矣。这是千金瓜的王国,这是波澜壮阔的生长的圣殿,这是菜园在秋天演出的一场《欢乐颂》。但无论千金瓜结得怎样多、无论长在哪个角落,每一只瓜都各有各的美,它们济济一堂,呈双手合十状,晶莹剔透,宝相庄重安详,别具一种精神美。11月,已经过了霜降节气,屋里早烧起了暖气,满园萧瑟,唯有它还在忘我地生长,毫不在意世事。我们常常穿着羽绒服站在架下看,很难理解这绿油油的一架何以能够在如此的寒冷中自自在在若无其事地开花结瓜。而它就会这样一直地长,直到某夜强劲寒流来袭,被冻成冰疙瘩为止。
  我惊异于千金瓜的种种特性,尤爱它虔诚的外形与旺盛的生机,时常站在架下观之良久,不愿离去。是夜,月朗星稀,我拿着手机照亮儿,一只一只挨着看那些玉色的小瓜,感觉它们一半在生长、一半在燃烧。
  张木问:你就看不够?再看能看多了?架子上还有啥?
  我笑笑。
  又一阵风徐徐扫过,空气如雾,菜架若浮,千金瓜多像一片汹涌的海;而我,多像一只在海上漂游的小船儿啊!

 

李晓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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