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捡破烂时随手捡来的君子兰,在阳台上竟然开花了。
君子兰开花的样子很美,那绿得发油的叶子像一位谦谦君子迎风而立,突然某一天,叶子中间抽出一柄绿剑,之后又结出好几个花骨朵,随后便一朵两朵三四朵地全然绽然。
那时,父母已回老家盖房1个月有余了,花开的样子他们没有看到,我想拍一张照片给父母发过去,却忘了他俩用的是老年手机,既没有微信,也不能视频。
记不起父母什么时候喜欢上养君子兰的,大约是我们刚搬到城里的时候吧。那时孩子要上小学,城里的小学是所有家长和孩子所向往的。我和丈夫在矿上上班没几年,手中尚无多少积蓄,城里的房价却一年一个样地涨,于是,东挪西凑地和熟识的亲友借钱,好不容易才在城里买了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
父母一直帮我照看着孩子,从孩子刚满1岁到上幼儿园再到上小学,他们一刻也不歇地围着我这个小家转,也跟着我四处奔波,从老家到单位、从单位到城郊,又从城郊到市里,才终于安定下来。
看着新买的住房,父母得空便去花市上买花,好装扮那个他们不舍得吃、不舍得喝、给我添砖加瓦才总算买下来的住房。自记事起,父亲便一直做苦力,炼铁、烧锅炉、拉砖,维持着家里的生计;母亲也是喂猪、养鸡,一刻也不得闲地为了我和妹妹这两个家忙碌着。
君子兰是父母的首选。我不知道他们为何要选择君子兰。我生性散漫,虽喜欢绿韵满屋的雅致景象,却不愿花更多的时间侍弄那些植物,我总会选些好养的吊兰、绿萝放在屋内,只需浇一些水便可以茁壮成长。每天忙碌着上下班,也未曾注意到父母买来的君子兰。
直到那年我第一次参加矿上管理人员竞聘。那时大年刚过,竞聘以失败告终,我郁郁寡欢闷闷不乐,回家推开房门,竟一眼看到窗台上的君子兰欣欣然地绽放着,我的心情瞬间也明朗了起来。那段时日,父母不时地给我安慰,给了第一次出去战斗便败北的我莫大的鼓励;那盆君子兰也默默地陪着我,在窗台上静静地绽放。日子就在父母一天天的陪伴中、在君子兰的花开花谢中,如水地逝去。
其后,父母和君子兰的命运同我的命运紧紧联系在一起:在工作10多年之后,我随丈夫从晋东南来到晋西北,父母为了支持我的工作,也紧随我们,那些后来新培育出来的君子兰,也随他们从刚还完房款的那座小城,来到千里之外我临时租住的房子里。
临时租住的地方一再变动,父母也从好不容易的安居一族又重新开始“流浪”,君子兰也几易其所。我和丈夫依旧聚少离多,心中有太多对陌生环境的不适和愁苦,好在有父母相伴,也算不得孤单。
父亲还是闲不住,找了个打扫公园的活计。他为了省下1块钱的公交车钱,每天去公园上班都要徒步几公里路,偶尔会在街角遇上一些卖君子兰的花农,便用家乡话和他们似懂非懂地切磋花艺,聊如何养君子兰。
我每天在单位和家两点一线地忙碌,异乡的日子逐渐稳定。孩子在这个城市上初中、高中,之后,考上了心仪的大学。父母陪伴孩子的这十几年,一下子就这样翻过去了。
而他们也老了,父亲已经超过规定的劳动年龄,连打扫卫生的活计也找不到了;母亲这几年头发明显花白,腿脚也变得不再利索。那些从家乡搬来的君子兰,有的不再如从前那样生机勃勃,倒像个日渐老去的老人,寂静地在房间的一角静默地陪着我,看着我一年又一年努力地在这个陌生城市打拼。
有几盆君子兰会在我不注意的时候,永远地离开我的视线。父母说它们老了,叶落归根,沉寂泥土是它的归宿。父母偶尔会提起他们也想回老家,父母说这些话的时候,我竟然无所适从。工作多年来,是他们一直陪着我,度过了一个个落寞又困惑的我眼中所谓的人生低谷。
父母找不到合适的活计,母亲便开始在小区里捡破烂,说这里物价太高,菜蔬比起家乡来要贵许多,要卖些破烂补贴家用。父亲起初非常反对母亲捡破烂,他们常常因为鸡毛蒜皮的事情争吵不休,却也不离不弃、彼此相伴生活了一辈子。母亲生性刚强,父亲则温暖柔和。我常常不喜欢父亲柔弱的样子,我努力地想做成母亲的样子,但我的容貌像极了父亲。母亲的腿脚从去年开始明显出现疼痛,这时,父亲却出人意料地捡起母亲的活计,也开始捡起破烂。
一日,父亲捡破烂时遇到一株被人遗弃的君子兰,他看着不舍,便拿回了家。母亲修剪一番,种在了盆里,和原先的君子兰并排放在了一起,它们相互张望着,有些好奇。
父亲捡回君子兰的两个月之后,君子兰花开了,金灿灿地煞是好看。那时,父母已回老家盖房1个月有余,老屋已经破旧得不能再住,他们又忙着张罗盖新屋。
我想,如果他们听到花儿盛开,满是岁月沧桑的脸一定如花儿一般绽放;我也终于明白,父母钟爱君子兰的真正原因,是希望我如君子兰一样,无论人生境况如何,做人都要温和、有礼、不卑不亢。无论我走到哪里、走得多远,他们都希望我把日子过得幸福美满富贵吉祥。一路走来,他们都倾尽所有,帮我实现这个梦想。
我打着电话,想着我和他们酷似的模样,泪水不由得掉下来。
史慧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