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版:副刊

谁家妙曲随风起

——品读《戏中山河》

  •   《戏中山河》是山西作家王芳近来的又一力作,对于一名创作力十分旺盛的作家、散文家来说,这样一本书依旧凝结着独属于“小妖”的浪漫与轻盈。无论是封页的精美装帧,还是立足戏曲,放眼山西历史与文化的视角,都让人迫不及待地想翻开那泼满墨香的扉页,畅快淋漓地走进戏曲中的“表里山河”。
      一方水土造就一方人,也造就独特的戏曲文化。当人们以地理文化的视角切入戏曲这样的传统艺术形式时,大概忽略了原来戏曲也能反哺文化,甚而追踪着传统戏曲的脚步,可以发现历史文化的叶脉。一出戏可以演绎出山河变化,也可以勾连出东方文明,更可以张扬山西这片厚土上丰富的文化肌理。
      小戏曲、大舞台。戏曲只是媒介,蕴藏在其中的是厚重、坚实的山西文化底色。王芳用她轻灵的画笔,带我们穿越千年。“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是啊,原来赵氏的悲剧故事就发生在侯马新田遗址,原来关公故里就在常平,原来西厢记那缠绵哀伤的爱情故事就在永济的普救寺……历史的面纱被一层层揭开,枯燥干瘪的遗迹逐渐拥有了生机和灵气。它们似乎化为一个个具象的人,从古老的缝隙中走来,开口讲述它们的传说和故事。这本书自然地充当着记忆的按钮和阀门,一开一合间,使古今相通,灵魂共振。原来,这就是“小妖”的厉害——打破时间和空间的阻隔,敲碎中规中矩的坐标系,只为看尽“表里山河”的无限风光。从春秋时期的《赵氏孤儿》到明末清初的《柜中缘》,两千多年的山河震荡、人情悲欢,在戏曲的横截面中被放大还原,在翔实的历史考据和材料叠加中渐次丰满。原来,戏可以不只是戏,戏中有人,而人构建了宏阔的历史。
      “如果可以向历史典当,我想用这尘世的三千繁华典来一袭青衫,从此我获得穿梭时空的能力,去探知历史的真相”。这是《〈西厢记〉一袭青衫》的开篇,也是作者内心真实的宣言。如果没有探索历史的雄心,没有追随戏曲的恒心,没有传播文化的决心,她不会从并州走向解州走向代州走向蒲州,不会为了一睹周遇吉墓园的真容,被困于风雨交加、雷声大作的山腰之上,不会跋山涉水看遍每一座关城,在每一地渺无人迹的废墟里沉思追悼。以戏入山西的历史地理,没有多少同行者,寂寞之处,是一位坚定的、自信的、昂扬的、乐观的“小妖”,在不断寻找,不断确证着行走的力量。在追寻地过程中,有荆棘,有收获。上党落子《忠保国》,在民间传唱了千年,大受欢迎,但这个本子没有历史依据,甚至很多词都不通,为何能如此经久不衰呢。就在资料扒剔的过程中,王芳发现了杨博,历史上没有戏中的杨波,却有杨博,这是蒲州的地方名人,曾官至兵部尚书。也许此戏曾是蒲伶为杨博的献寿之作。杨博的一生雄韬伟略,功名自显,当他作古四百年后,又以杨波的形象活了四百多年。多少英雄事,弹指间灰飞烟灭。而戏却不同,它是鲜有人注意的“引子”,如果扒开它、深究它,必有一方舞台。而读者也很庆幸,踏着“小妖”的步子,跟着去看,带着心去体悟,不费工夫便找到了别有洞天的历史。再说三垂冈,唐末这里曾经发生过激烈的战斗,如今却凋敝遗落得不成样子,三垂冈,从潞城东天贡村开始起势,一路蜿蜒,向西南方向而去,到大冈山到达最高,然后又一路低势绵延下去,成为二冈山,三冈山。极目远眺,这里再也不是当年的模样,无尽的往事只能在风中凭吊。类似这样的古战场,地理形貌上的优势已经不复存在,但历史的离殇依旧在弹奏,如果不是《珠帘寨》,这段历史便不会被激活、打通,进而温热地出现在读者面前。
      评价一本书好不好有很多的尺度,但在我看来有一种屡试不爽的阅读感觉,那便是令你读得如痴如醉。王芳在调用文字功夫,利用文学手段做足了功课。怎样使作品兼具历史性、文学性,怎么处理好戏曲、历史、文学三者之间的关系,是把这部书写好的关键因素。幸运的是,在具体的写作中,简古的史料变得活跃起来,通过戏曲讲述历史和历史事件变得不再正襟危坐、一板一眼,而是谈笑风生,涉笔成趣。可以说,像王芳这种成熟的写作者,早已把可读性、大众性、诗意性和独特性了然于心。数十篇散文典雅而诗意地铺展在眼前,如同四月暖风般迎面拂来,馥郁不散。关公庙里由关羽亲手种下的龙柏和虎柏被这样描述“两棵树,一棵陪自己读书,一棵陪自己习武,读一页书,树叶便哗啦一下;练一个循环的功夫,树枝便摇动一下,直到龙精虎猛,直到文武双全。两棵树欣喜若狂,在院子里跳起了舞,枝叶舞动间,天雷伴随闪电,大雨瓢泼,那不是惩罚,而是庆祝”。这本书字里行间都蕴藏着一位文化拾荒者最真挚的感情。且看在“苏三离了洪洞县”的唱词中,“小妖”将自己化作蒙冤坐监的“苏三”——“身披锁链,肩扛枷锁,我被囚禁的身子沉重得很。我抬腿迈出监狱的门,猛然觉得一束光直直地打过来,刺眼。门里是长长的、低矮的两排牢房,一间间的,只能看见砖墙,不见阳光”。一场跨越时空的描摹,或者干脆说灵魂附体,将历尽磨难的苏三复活。这段洪洞明代监狱前关于“苏三”悠远的怀想,具有文学审美性质的现场感受代替了枯燥乏味的史实记载,更灌满了作者宽厚博大的生命情怀,她将自己的文化意识和生命意识全部投注于散文创作中,用满含温情的笔触抵达人物灵魂的最深处,体验其生命之累和性灵之苦。当张生与莺莺未成连理,便赴长安赶考,且一转身就是永远时,作者喟叹爱情里的女子都是卑微的。“如今张生已离去千年,莺莺也魂归离恨,而人们把莺莺的名字送给了一座宝塔,在世人心中,爱情掩盖了佛意,惊诧之余,我也明白,爱即是慈悲,佛即是有情,情才是人们落脚的家园。”生命的华彩悄然陨落,无尽的伤感在时空中不断回荡,自古至今的爱情故事数不胜数,在历史的长廊中汗牛充栋,对同样作为女性的作者来说,更是怅然哀咏,无限惋惜。
      值得注意的是本书所选的10部戏曲中有7部与战争有关。但历史的对错、真假、善恶与道德评判都不是重点,作者表述的焦点在于存在与虚无,有限与无限中反观历史,在历史的兴亡更替中找到精神根底。杰出的散文之所以令人尊重,就在于它暗示着更持久、更稳定的水平,预示着更加庄严的思想伟力。这样的思想伟力能使当代人从中获得丰厚滋养,《赵氏孤儿》传递出程婴的大义,彰显着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两狼山》中的杨义永远活在人们心中,传递出不朽的忠义精神,《宁武关》的周遇吉,为大明王朝战尽最后一滴血,成为这个末代王朝挽歌中的最强音符。《单刀会》关公的侠肝义胆至今照耀九州。潜心挖掘戏曲与历史的精神实质,表达和捍卫当世的文化底蕴和价值取向,是作者独特的历史体悟和匠心所在。她以平等的姿态、温和从容的笔调显示出对历史沧桑的叩问,将历史人物的生存遭遇和漂泊浮沉一一丈量。王勃在《滕王阁序》结尾感叹道:“阁中帝子今何在,槛外长江空自流。”这或许印证着历史的虚无和人生的不确定,但即便如此,只要精神不死,便可千秋万代。历史绝不是死了的过去,它永远在当下。
      “人说山西好风光,地肥水美五谷香,左手一指太行山,右手一指是吕梁。站在那高处望上一望,你看那汾河的水呀,哗啦啦流过我的小村旁。”郭兰英悠长的曲调唱出了山西的好风光。王芳用自觉的文化意识描摹出山西的戏、山西的人、山西的历史、山西的名胜古迹。有异曲同工之美。在文旅融合的当下,在山西由资源大省转向旅游大省的过程中,需要王芳这样的“推荐官”,将山西的可爱、可敬,可感知的旅游形象铺展在大众面前,山西的历史文物遗存不胜枚举,其中平遥古城、五台山以及晋商大院被人们所熟知的程度最高,相应地宁武关、大同代王府、蒲州古城等常常被忽略;山西是中华文明的发祥地之一,在这片绿叶上有其赓续的文化传统。戏曲便是文化传统之一。它是三晋文化宝库中的瑰宝,历史悠久,种类繁多,在中国戏曲舞台上占有重要地位。如今其发展面临诸多困难,这不仅让戏曲淡出大众视野,也使大众忽视了戏曲的历史和文化价值,戏曲界需要王芳这样的“打捞者”和“捕捉者”,让戏曲重新回归,在文化的舞台上熠熠生辉。愿三晋文化、三晋戏曲能因此书写在每位读者心中发芽、生根、直至茁壮繁茂!

    吴倩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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