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版:副刊

芙蓉镇

  只要有人问起我买的第一本书是什么,我都会脸红。我买的第一本书是古华的《芙蓉镇》,可为什么脸红?因为是“偷”鸡蛋换钱买的,而且还曾幻想让它成为一本能“下蛋”的书。
  那时村子里有供销社,不仅供应日常生活用品,最重要的是可以拿自家的东西换钱。譬如鸡蛋,除去自家够吃的,多余的每个七分钱给供销社,然后再用这些钱买自己想要的,大人一定是换回一家人的生活必需品,油盐酱醋或几尺花布,而于我,就是另外一种意义了。
  童年印象中几乎家家户户都喂鸡。院子里放几个大木箱,箱子里放些用棒槌锤扁的麦秸,再把空蛋壳分别放进木箱里做“引蛋”,那些鸡就会在它们的产箱里产蛋了。最喜欢听的是母鸡们每天的咕咕嗒嗒声了,它们炫耀的是自己下了蛋,我高兴的是可以每天从十几个鸡蛋里浑水摸鱼藏起一两个,攒够一定数量偷偷到供销社换小人书、画画的蜡笔,那份欣喜现在想想还很激动。
  表姐玲在图书馆上班,每次来我都缠着她讲故事,她讲的故事比小人书要精彩许多,后来就问她能不能看她图书馆里的书,她说:“可以呀,只是你能看懂吗?很多字可能你都不认识。”我没有回答,已经在心里憧憬拥有一本自己的书了。家里兄妹多,父母都是土里刨食的人,能让我们一日三餐吃饱就是他们最高兴的了,实在不敢开口要零花钱买那些闲书的。但书对我的诱惑实在太大了,于是就起了“贼心”,打起了那些鸡蛋的主意。我主动承担了喂鸡喂猪包括刷碗扫地的家务活,虽然目的是一天一两个鸡蛋,但不能只是喂鸡,要多做些家务事,打消大人的怀疑。
  终于在一个烈日炎炎的夏日,趁着大人们都在歇晌,我紧紧攥着从供销社换回的一把纸币去了距离玲姐上班8里多路的图书馆。太阳毒辣辣地把路晒出了很厚的烫脚的虚土,随着走动带起一裤管的尘灰。当9岁的我大汗淋漓站在表姐面前,表姐几乎是惊呆了:“那么大老远你一个人走来的?”
  我顾不得表姐后来又说了什么,只是盯着一排排的书看。因个子矮,柜台又很高,看得不真切,就让玲姐念书名。她念了很多,大都没听懂,当念到《芙蓉镇》这三个字的时候,我说就要它了,原因很简单,就是因为我刚从一个小农村到这个小镇,芙蓉镇应该也是一个小镇吧,那样想着就决定买了它。玲姐笑了:“这可是一本很好的书呢。”我把攥得潮湿的皱巴巴的几个纸币递给玲姐,玲姐仔细数过后又给我留下了两张,然后拿起那本书,把一个什么东西往后面书皮上一摁,找出一张牛皮纸包好递给我,我小心翼翼地接过来。回去的路上我忍住了打开去看的念头,天热手脏,不能弄脏了我的书。
  到家后我认真洗了手,然后戴上手套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打开了我的宝贝(怕出手汗)。遇见不认识的字或不懂的词,便拿出新华字典一边查一边读,就那样磕磕绊绊小心翼翼看了几遍,并记下了许多优美的句子。书还是崭新的,没有一点皱褶,我原样包好,在一个放学的中午又去了玲姐的图书馆。
  “再换一本看看吧。”我把书放到柜台上,然后踮着脚尖往书架上瞅。玲姐一时没有明白:“换书?”我用劲点点头:“还是很新的,一点都没弄脏。”“可已经卖出去了啊。”她指着后面那个红色的圆圆的图案让我看(后来才知道印章的意思)。
  当然,《芙蓉镇》永久地属于我了,只是再没戴着手套去读了,而且在辍学前渐渐有了更多的书:《安娜·卡列尼娜》《莎菲女士的日记》《半生缘》……不过我还是不能忘却《芙蓉镇》带给我的那份童年记忆:一个扎着羊角辫、穿着格子裙的小姑娘采来一篮子野菜,看着一群咕咕嗒嗒叫的鸡,盼望能攒很多的蛋,换很多的书,那眼神是那么清澈,那么纯粹。

鹤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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