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户刚开一条缝，听见“扑通”一声。
　　卧室内没什么异样，几个月前铺的被褥完好如初，衣柜床头柜也安安静静立在原处。
　　我又至窗前，再推窗户，循着窸窸窣窣的响声，“不速之客”现身了。
　　卧室窗外，安装在窗沿上的电视信号接收器（俗称“锅盖”）下，多了毛茸茸的两只鸟。鸟卧在用长长短短、粗粗细细的枝条搭建的扁平的巢里。它们显然受了惊吓，发出轻微的“叽叫”声，你挤我我挤你。
　　这真是意外的惊喜。我赶紧关了窗户，隔玻璃拍了视频，发在家人微信群里。远在学校的儿子最先回应，几个月家里没人，倒有鸟了，真美。在外打工的妻子说，那是什么鸟呀，个头那么大，肯定不是宿娃（方言：麻雀），又嘱咐我别再开窗，别吓着它们。
　　这到底是什么鸟，最后还是度娘帮了忙，图片识万物给出的答案是斑鸠。
　　我与斑鸠真是有缘。20多年前，简陋的平房里，从窗户飞进来一只斑鸠。那时儿子还小，喜欢小动物的他“如获至宝”……但最后我们还是放飞了它，最主要的原因是每天都能看到另一只斑鸠站在门外的梧桐树上，它一声接一声地叫唤，有时，夜半时分，也能听到那样的叫声。我总以为它们是父母儿女、兄弟姐妹或夫妻的关系……根据这件事，我用钢笔在稿纸上成文《夜半鸟鸣声》，最后定稿时，稿纸被勾画得都不成样子了。贴上邮票，小心翼翼诚惶诚恐地寄往当地的一家报社……经责编老师斧正后发表，那是我在市级报刊上发表的第一篇文章，在报刊亭买到那期报纸时，我骑自行车回家的心情，真是“春风得意马蹄疾”。可以说，是编辑老师和那只给我灵感的斑鸠坚定了我从事写作的信心和决心，帮助我完成了“爬格子”的一次“飞跃”。
　　为了不惊扰它们，那几天，我把铺盖搬到了客厅的阳台，这是远距离观察它们的最佳位置。我总不由得透过窗帘缝隙，从阳台向“锅盖”“窥视”。
　　初遇它们的那天傍晚，“锅盖”下多了一只大鸟，灰褐色的尾羽向着我的方向，它的头不时转动，脖颈处黑底白点的羽毛像一条花色“围巾”，这也证实了度娘的判断。在它的腹下，两个小脑袋一探出，就被它扇动的翅膀罩住。我确定上午的“扑通”声由它而生，当时，它正与雏鸠们在一起，被突然的开窗声惊吓，惊飞，离别之际，它该是多么恐慌、不舍，却又无奈、无助。
　　从傍晚到第二天早上6点多，它应该一直在这里。当我吃过早饭后，它不见了。两只雏鸠的卧姿却发生了变化。先前他们的头并排向外，而此时，却一个向外，一个向内。让我不得不想，这一夜，它们一定经受了大斑鸠（由于不辨公母，不能确定父母的角色）的教诲，“我不在时，你们一定要提高警惕，全方位观察敌情，等候我回来”，这样的布阵一直到我离开，都没有改变。
　　我征求家人的意见：要不在窗沿上撒点谷物、放点水，省得大鸟每日外出找食苦累。这个主意很快被否定。妻儿的意见很统一：爱它们，就不要打扰它们，它们属于大自然，大自然会给予它们一切，让它们自由地成长飞翔吧。
　　这以后，因有事要办，我又出去了几天。那天一进门，就径直走向阳台。几天不见，两个小家伙长大了，羽毛长了、喙也长了。有一只头朝卧室，脚立巢沿，我只担心它一不小心掉落下去，那离地面可有几十米高呀！中午时分，大斑鸠回来了。两只雏鸠，忽而靠近大斑鸠，三喙相啄，仰脖做吞咽动作；忽而又像遭到大斑鸠的叮啄，跳动远离，在“锅盖”下扑腾展翅。
　　天有不测风云。那天晚上，狂风过后，雷电交加，暴雨如注，间或有冰雹打在玻璃上，“啪啪”作响。我向“锅盖”处张望，可那边漆黑一片。想开卧室的灯看看，又怕它们受到惊吓，万一像第一次开窗时惊飞了它，在这狂风暴雨之夜，后果将不堪设想。
　　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雨后晨光清新清亮，巢里的一只雏鸠，头朝外，一动不动，孤零零的。我在楼下找了许久，也没发现其余的“尸首”。楼下的花池里，倒有一些零乱的猫狗趾印。我像是明白了什么似的，怏怏地上了楼。
　　出人意料的是，当我再一次从电脑上抬起头来，走到阳台时，巢里又成了3只鸟。这“天大的喜讯”一在群里发布，立即“群情激奋”。“大鸟带着雏鸠练飞去了”“这大鸟真聪明，怕两个一起带招呼不过来，因此一个一个带”“看来，这一家子很快就要离开这里了”“希望它们把这里当成家，常回家看看”……
　　转眼，我又要离开，这一走，归期未有期。我像做贼似的把铺盖轻轻从阳台搬进卧室，蹑手蹑脚下了楼。路上，我遗憾没能等到雏鸠离巢高飞的那一刻，又遗憾没有看到斑鸠筑巢、孵卵，雏鸠破壳而出、羽翼渐丰的过程……可转而又想，假如我一开始就在这里进进出出、说说笑笑，它还会选择这“热闹”之地吗？我还会有这“锅盖”下的惊喜吗？

杨凤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