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早就有去蒲县拜谒西戎文学纪念馆的想法。前几年,我写过一本名为《文人厚土》的书。这是一部写吕梁山与“山药蛋派”文学五主将的书。吕梁山,既是一片英雄的土地,也是一片文学的沃土。中国现当代文学史上著名的“山药蛋派”主要作家与吕梁山有着天然而亲切的联系。我的这本书写的就是马烽、西戎、孙谦、束为、胡正,从四面八方来到晋绥革命根据地,相聚吕梁山,从参军入党到吕梁剧社生活及发表处女作,从延安鲁艺学习到参加群英会,再到报社生活,从还乡曲到参加土地改革,以及新中国成立之后在吕梁的挂职生活。他们把青春与浪漫都奉献给了这块土地,创作出了一大批农民喜闻乐见的优秀文学作品,吕梁山成了中国“山药蛋派”文学的摇篮与肥沃厚土。通过写这部书,更加深了我对西戎先生的敬仰之情。几天前,作家李景平先生邀请我参加“美丽中国·生态山西”去蒲县的采风活动时,我非常高兴。这下可终于能去蒲县拜谒西戎文学纪念馆了。
我们去的时候,是在一个晴空万里、阳光灿烂的夏日。西戎先生出生在蒲县化乐西坡村。现在西坡村划归黑龙关镇管辖,纪念馆就在先生的故居,故居坐西向南。一进院门,就能看到对面墙下先生高高的人物塑像。院子不是很大,西面现存3孔砖窑,1孔土窑,里面是先生小说插图作品展和书法作品展。东面是一间大展馆,为先生生平事迹展。该馆是先生艰苦奋斗、波澜壮阔一生的展示,收藏有很多反映先生革命、工作、创作和生活的珍贵照片和文物。
一进展馆,面前就耸立着先生坐着的巨幅画像,旁边写着“西戎生平事迹展”几个大字,左下方是先生自己手书的一首打油诗:“吾本山里娃,竟然成作家。文坛山药蛋,也算一枝花。”先生小时候家里还算殷实,有平坡地36亩,喂着一头牛、一头驴和二十几只羊。家里有7口人,他排行老小,是个“老生子”。因为生在壬戌年,是年闰五月,满周后,父亲牵上毛驴专程到化乐南庙,请能说书会算命占卜的张先生起了一个奶名,喜闰。他的大名席诚正,是堂兄席道正给他起的。西戎是参军以后自己取的笔名。先生从小爱读书,爱看木偶戏和皮影戏。7岁到化乐读初小,11岁时考取蒲县第一高小。两年后,他被录取到平阳府省立第六中学继续深造。1938年春天,日本人在西坡村烧杀掠抢,他跑到县城找到蒲县牺盟会秘书傅东岱,当场唱了一首《松花江上》,因为文艺特长,傅东岱同意他报名参加了蒲县牺盟会下面的工作团。就这样,他参加了革命,和马烽、孙谦、束为、胡正走到了一起。
整个展馆的顶棚,是一大页《吕梁英雄传》第一回的放大复印版。这让我想起了他和马烽在晋绥边区兴县北坡村创作《吕梁英雄传》的艰苦岁月。1944年秋天,他和马烽、束为参加完在神木马镇盘塘村的晋西北第四次规模盛大的群英会后,就又回到晋绥大众报社工作。他和马烽决定把群英会上好多民兵英雄的事迹写成小说在报纸上连载。当时生活艰苦、工作紧张。白天,他们要跟农民在田间劳动,召开各种会议、征兵、征粮、宣讲减租减息政策。晚上,才能编辑报纸的稿子,写报纸等着连载的小说。这样就养成了吸烟提神的习惯。当时,又没有好烟,只能拿稿纸条和生烟叶自己用手卷个前粗后细的“自制烟”。有一次,《抗战日报》的郁文同志来到他们报社,说晋西南区党委宣传部张稼夫部长给了一盒战缴的“顺风烟”,他说大家辛苦了,犒劳各位,可是中途碰见熟人,已经打劫了一多半,现在只剩下3支,报社4名记者,分两支,剩下一支,只能委屈分给3位编辑伙抽了。一支烟,3个人怎么伙抽呢?西戎在散文《吸烟忆趣》中写道,3人认真讨论,西戎主张把烟掰成三截,各吸一截,公平合理。马烽认为那样要留3个烟蒂,太浪费,不如把烟量好尺寸,画出记号,分成3份,一人吸完另一人接着吸,各吸各的一份,这样不浪费。束为和西戎也觉得这样好。马烽用米尺量好距离,画出记号,说西戎年龄小,先吸,他二吸,束为年龄最大,最后轮他。无异议。西戎点着烟,猛吸一口,满嘴芬芳,接着又猛吸一口。马烽当即惊呼,过线了,快拿过来!“说时迟,那时快,趁机我又猛吸了一口”,才顺手把烟交给了马烽。马烽“高擎着香烟,并不马上吸”,而是“拉过一条板凳,正襟危坐”,“慢吸细品,顺手还端过一个搪瓷缸,呷一口水,方把憋在嘴里的烟气送下喉咙。李束为瞅急了,笑道:‘真叫酸劲儿不小!’”一下把马烽逗乐了,喉咙里一岔气,水喷出来,溅了一桌子,把嘴上的烟也洇灭了。纸皮开裂,烟丝散乱。束为忙把散落的烟丝收拢,装进自制的枣木烟斗里,美美地一边吸着,一边说好烟,好烟。“马烽一面收拾着喷在稿纸上的水珠,一面带点嫉妒地说:‘今天好活了束为!’”先生的描述如此生动,让人身临其境。
《吕梁英雄传》在报纸上连载后,很受人民群众的欢迎。吕梁教育出版社出版单行本后,他俩决定再好好修改一番。在1946年2月22日西戎写给马烽的一张留言条上,先是写了关于如何再好好修改书的6条意见,又写了两条“又及”:“明天再走,可能坐汽车,但不肯定。再,我走时,因为来不及缝,穿上了束为的裤衩。束为回来,不急需,就等我回来还他,假使急需,就请你给他钱,买一条裤衩的布好了。”真是见证了他们五战友情同手足的友谊。
在西面的“西戎书法作品展厅”里,我看见了一幅先生书录赵树理赠盲人赵高升师徒的一首诗,“不受权门白眼睛,朱弦鼓简独天真。香灯伴我朝连夕,残话留人去复停。”我想起了1978年改革开放初,先生第3次攀登文学高峰,创作的《春牛妈》《赵庄闹水》《难忘的一幕》《叔伯兄弟》等优秀作品。特别是在小说《在住招待所的日子里》《走向新岗位之前》,通过对世俗环境和人情世态的描写,对社会上那些干部不正之风的腐败现象进行了心理剖析,深刻反映出作家对社会风气每况愈下与现实生活中人们趋炎附势复杂心态的焦虑、难过和担心,表达出了对国家前途与人民命运的深切关心。先生用一生的辛勤劳动和心血智慧,践行了自己的人生追求和文学追求。他说:“作为一个搞创作的人,要忠于人民,要忠于现实,要从自己熟悉的生活出发,揭示生活中的矛盾斗争,塑造各种人物形象……”写出无愧于时代与人民的优秀文学作品。
参观完西戎文学纪念馆,临出院门时,我在心里默默地向对面先生高大的雕像鞠了三躬,才随人群缓缓地离开。“笔下文章润,山中雨露浓。夕阳无限好,霜叶满阶红。”回味着先生书写时的心境与心情,心生无限敬意。
马明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