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马秋风塞北，杏花春雨江南”描述的是祖国南方和北方不同的气候特征，从物候学角度看，南方自然春早、北方时令晚些。现在，南方住所的窗外正是花红柳绿，屋内花猫正在照进窗户的一团日光里打盹，这时人的情绪容易放飞，正如思乡，“何人不起故园情”。久在他乡的我也不例外，自然又会想起我的故乡——边城天镇。
　　如果车从北京出发，一路向西，穿过八达岭、翻过燕山，一路的跋山涉水，“山一程、水一程”，穿隧越涧，便进入了大同盆地的东缘，燕山山脉、阴山山脉和恒山山脉在此交会，一座城恰似一颗宝珠嵌在这风云际会的要冲之地，燕赵分野、蒙冀毗连，这就是“鸡鸣三省”的天镇县城。
　　记忆总是在历史的长河里培根和溯源，对于一座城也是如此。早在新石器时代天镇县就有人类居住，战国时为赵国延陵邑，西汉建延陵县，唐设天成军，辽代改为天成县，明代改制为天成卫、镇虏卫，清顺治三年合成天镇卫、雍正三年称天镇县。从历代设置的治所名称看，多具有一脉相承的军事学意义，也契合了东拱京畿、南及恒代、西入晋陕、北出蒙坝的军事要塞这一地理区位特征。边城的历史纵深必然少不了长城的加持。城北数里群山脚下东西蜿蜒的就是古老的外长城，烽燧相望，墩台错落，黄土夯筑，沧桑斑驳，保留了原生态风貌。记得有一次下乡调研，曾经登临观望，北面重峦叠嶂，南面苍茫坦荡，西风劲吹，蒿草萧瑟，“天苍苍，野茫茫……”这种感觉油然而生。有同事发现一枚插在夯土里的铜箭镞，绿锈驳杂，箭刃犹锋。城墙根有一簇簇的野枸杞，红红的碎果缀在嶙峋的枝上。李二口一带还有“错长城”的传说，如今，这一带古长城已是旅游打卡的胜地。“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城南沙梁坡有汉墓群，东汉时期的守边将士长眠于此。
　　山水围城不只江南有，塞上也有，天镇就是这样的山水围城：群山环拱，似掌心拈花。城东南的盘山“三盘入胜”，山上唐松古槐郁郁葱葱、清泉流水滴响清音、百鸟啼啭飒影穿林，风景这边独好；城北的环翠山巍峨连绵，每年暮春之际，若遇寒流东侵、山峰卧雪，山色空蒙“雪”亦奇，俗称天镇“乞力马扎罗”；夏日雨后，晴空瓦蓝，绵白的云自山底蒸腾，渐聚渐升，云裹层峦，北地奇观；城西南的孤峰山，一峰独峙，三沙映带，山为骨相，水为柔肠；城北的南洋河，古称雁门水，“水光潋滟晴方好”，静时水波粼粼、天光倒影，恰似玉带缠腰，汛时急湍奔流，洪波涌起，胜似千军对垒。河边沙棘绵延生长，若沿河岸行走，灌丛里时有野雉黄鹄“扑棱”一声，飞向远方。南洋河不仅是天镇的母亲河，也是官厅水库的重要水源涵养地，可谓“北京的水塔”。20世纪90年代初我曾在天镇一中上学，每年植树节都要到城北广袤的盐碱滩植树，那时沙尘暴肆虐，随着众人惊呼，有目共睹了黄莽莽的沙墙自西向东推进，顷刻间天昏地暗。现在的南洋河水清岸绿成长廊、碧波荡漾似画舫、蒹葭苍苍鸟天堂，成为塞上少有的生态湿地景观带。
　　人文是一座城的风度，也自有属于自己的特色和个性，有形无形的或许碎片了些，但正如锦鳞之于蛟龙、彩羽之于凤凰、星光之于寰宇，散见的也是不灭的印象。北魏时期是佛教东渐汉化的重要节点，北方佛造像和寺院建筑也多有宗教调和与民族融合的印记。坐落在县城西街的天镇慈云寺，素为关外巨刹，释迦殿内现存明代壁画儒释道融为一壁，金刚殿两侧钟鼓楼为八角圆形穹庐式顶，为国内极为罕见的元代式样古建筑。毗卢殿内曾藏有乾隆钦命雕印的经藏、律藏、论藏“三藏”藏经全部。盘山显化寺为儒释道三教混合寺院，石窟内三圣坐像多为瘦骨清相，而壁画十八罗汉像却体态挺健、面容丰满，富有北方游牧民族气质。古代边塞的功能除了兵戎相见抵御入侵，更多的是“化干戈为玉帛”，成为民族交往与交融的通道和场地。古代长城沿线设有多处的榷场口岸，城北新平堡就曾是明代国家级的蒙汉马匹交易市场，商路通达恰克图和俄罗斯腹地，属于北方丝绸之路上著名的茶马古道。现在的新平堡已是赫赫有名的村子了，属于边塞少有的文化地标。
　　玉文化是民族精神的物质根基和共有的民族情感。天镇也是产玉的，天镇紫玉是和“南红”齐名的，这里精美的石头也会说话了。我曾经与人谈起天镇的土地上生活过恐龙，听者一脸的惊讶，似乎有一种“穷乡僻壤”式的误解。早在20世纪80年代，天镇就发现了世界罕见的白垩纪晚期蜥脚类、甲龙类等恐龙动物化石群，其中新种新属的甲龙被命名为“杨氏天镇龙”。
　　故乡一定是充满烟火气的，也一定是有市井温度的，乡愁也往往驻留在人的味蕾和触觉上。天镇处于陆上地理分界线和气候分界线重合和过渡带，这种自然条件和历史演变的复合性影响和造就了边陲独有的地域文化性格，好客和包容是具有传统的特质，这里农耕文明和游牧文化交错交流，也在饮食上碰撞、在餐桌上体现，羊肉吃法天南地北花式繁多，但这里的做法独树一帜。一只羊只用半碗水，调料只有盐，再放入天镇芫荽（香菜），这可不是盛盘装碗时上面点缀的绿生生的几茎，大把的放入同煮同煎，这是天镇“秘制”羊肉实实在在的主料和精髓。这里山区的羊是吃草药喝山泉水长大的，羊肉自然不膻不柴，再经自身油脂煎制，绝对地冲击味蕾。再来上一盘黍米面黄糕，“羊肉泡糕”这是绝配。天镇熏豆腐干风味独特，“黑龙王”豆腐干受到众人的喜爱。当年天镇一中校门外菜市场就有卖豆腐干的，那些方寸大小一块一块金黄的豆腐干码放在盆里，高低起伏极像盆景长城。当时还有天镇锅盔，都是久负盛名的特产。边城将士驻守、边地民风尚武，总免不了美酒相伴。城北南洋河畔有“边城第一泉”，据传康熙西征驻跸天镇卫城时题写泉名，当地取此泉水酿酒，泉香而酒洌，驰名塞外。此泉西北不远有天镇温泉，天镇温泉也是出名的。
　　天镇也不缺现代元素。倘若途经城东就会看到万人移民小区，楼群鳞次栉比，小区内花团锦簇，群众安居乐业。为了适应未来发展需要，当地又在南洋河北岸规划和开建了新城。这里的康养产业、地热开发等新业态也是风生水起，小杂粮、绿色蔬菜等特色农产品早已在京城开设了一系列的专卖连锁店，天镇保姆的品牌和服务正从北京走向全国，天镇高铁站是山西最大的县级高铁站，便捷的交通让天镇正在加速融入京津冀一小时经济圈。
　　怀念故乡总是我们最可宝贵的精神情结。“芳春平仲绿，清夜子规啼。”听着窗外杜宇声声，我的乡愁在沉吟中记起。“爸爸，你在想什么呢？”不知什么时候，在隔壁做功课的孩子走进房间，看着窗边出神的我问道。我这才从思绪里走出来，随口答道：“我想来时的路呢！”看着孩子有些疑惑，我没有解释。是啊，离开家乡似乎很久了，是需要带着孩子多回去看看了！

冯爱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