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节前,我跟父母微信聊天,说这次放假要回去,预计当天从太原到临汾,然后第二天早上回老家。母亲告诉我,八月十六村里邻居家有事,让我们回来了到厂里跟父亲一起吃早饭。
父亲和母亲近些年在距家10多里外的一家工厂看大门,若是村里有事,则一个人回去支应、另一个在厂里值守。
中秋节晚上,父亲打来电话:“明天几点回来啊?回来了咱们去吃豆腐脑,路口有一家味道很不错。”
挂断电话,我心想,这么多年了,父亲还是那么爱吃豆腐脑,对豆腐和豆腐脑还是那样一往情深。可以说,在父亲内心深处,已然根深蒂固地生出一种特殊的“豆腐情结”。
父亲是继父,他是在我生父工亡后第2年入赘我家的。由于家境困难,35岁的他之前没成过家。而那时,我和妹妹弟弟已经上了初中和小学,母亲也响应国家政策做了绝育手术。
也就是从那时起,父亲毅然用他那瘦削的身体撑起了我们这个5口之家。为了养家糊口,供3个孩子上学,父亲在农忙之余先后开过小饭馆、养过牛、砍过柴,尝尽了千辛万苦,常常累得腰酸背痛,以至于落下了腰肌劳损的毛病。
后来,在一个亲戚的建议下,父亲决计试试做豆腐。于是,家里很快便添置了一台电磨豆浆机及一些零七碎八的小物件。头一天,清水泡黄豆。第二天一早,将泡得鼓胀鼓胀的豆子磨成生豆浆,再将生豆浆舀到炉灶上方四角悬起的滤布兜里,上下前后地摇晃,以使豆浆充分过滤到大铁锅里。然后开始用柴火煮烧豆浆,家里那台古董一般的风箱也随之“吧嗒吧嗒”不紧不慢地响了起来。
煮开后的豆浆被一瓢一瓢舀进灶台边的大水缸里,倒入半碗石膏水,不一会儿,豆浆就凝结成了半固体状,这就是人们常说的豆腐脑。这时,父亲总会满怀欣喜地盛上小半碗,放点白糖或韭花酱,美滋滋地吃上几口。有时,父亲会让我给奶奶或姥姥送去一碗,邻居家有老人或小孩儿想吃豆腐脑的,也会过来舀上一碗,但父亲从没问他们收过1分钱。
热腾腾的豆腐脑随后被一勺一勺舀入由木板钉成的框子里。框子一圈铺着滤布,等装满豆腐脑,便用滤布轻轻一包,上面放一块面积相当的木板,木板上再压上一块较为平整的石头。等到第二天,豆腐脑中的水分被挤压殆尽,透着豆香味的豆腐便新鲜“出炉”。
做豆腐的过程并非一帆风顺。一开始,由于经验不足,豆腐切面十分粗糙,父亲怀疑是家里的井太浅,井水中的化学成分达不到要求导致的,于是每天都到离家100多米远的村中一口深井去挑水,大概一天要挑15担,一挑就是几个月。后来,父亲做的豆腐质量越来越好,销量也越来越大。父亲就想,难道真是水的原因?于是再用自家水井的水一试,呵,竟然成功了!父亲并没有去探究其中的缘由,而是为免去了这份挑水的辛劳而深感欣慰。
在那几年时间里,每天清晨和傍晚,村里的街巷总会响起父亲“豆腐——豆腐——”那高亢而又抑扬顿挫的叫卖声。如果在路上碰见老姨、老舅等长辈,父亲总会切上一块豆腐递到他们手里,以表心意。
每当春节临近,父亲就会带领我们来一次“全家总动员”,加班加点做豆腐、卖豆腐。堂屋的地上摆放着大大小小盛满豆腐的水缸和水盆,平日里卖豆腐推的那辆“二八大个”也被冷落一旁,换上了载重量翻倍的木板平车。
在我的记忆中,逢年过节家人欢聚,父亲钟爱有加的那道“家常豆腐”始终都是团圆饭的“保留曲目”。有时,父亲会有意无意借机给我们讲一些朴素的道理,比如,“做人做事要像‘小葱拌豆腐’,一清二白”“谁也不能挑食,五谷杂粮最养人,多少吃点,对身体有好处”等,使我们受益终身。
如今,父亲融入我们这个家庭30多年了,当年风华正茂的他已届古稀。尽管身体还很硬朗,但和同龄人比起来,父亲却显得更为苍老。就在这次吃豆腐脑的时候,我给父亲剥开一颗茶叶蛋,放进他的碗里,说再不吃要凉了。父亲说不想吃,最近牙疼。我抬头看了看父亲沟壑纵横的脸庞和稀疏花白的头发,喉头一哽,半天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人们常说,血浓于水;而我要说,情更浓于血!父亲虽然没有“创造”我们兄妹3人,但却用一颗无私的爱心,为我们支撑起了一片遮风挡雨的天空,呵护、牵挂着我们走向更远、更远……
王庚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