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时节,乘兴去沙金河闲游。
久居城区,眼睛所见的多是人、车和楼房,少有山、水和田土,满耳市声嘈杂,心里不免厌烦,总想着去远处的山里看看。沙金河就在山里,那里有矿区,交通方便;更因为那里是我跟父亲拾过柴的地方,我一直有心重拾当年的记忆,看看当年走过的路。
乘车到矿区的三岔路口,下去是一面大坡,一直延伸到沙金河河沟。这坡对我而言太熟悉了,是我当年拾柴的必经之路。每次拾柴回家,都要担着一担柴从坡底攀到坡顶。路虽平坦,但担着百十斤柴爬坡而上,得要付出浑身力气,常不得不中途停下歇歇。当时路边有一国营饭店,我和父亲总要在这里歇下来吃口干粮喝口水。有时饭店的厨工出于好心,给我们端出一碗热面汤来,我们心里别提多感激了。眼前已经不见了那个饭店,但路旁边却依势增添了许多建筑和设施,路面也已经由原先的沙石路变成了宽阔的水泥路。
走到坡底就是沙金河,当年散居在河道两边的人家已经搬迁,这里成了篦子沟矿业有限公司的所在地。我没有去看那些建筑,而是沿着当年拾柴的大路,也就是通向篦子沟矿井的公路向山里走去。不多远处,我记得路边曾有一处锅炉房,我和父亲冬天拾柴起得早,有时到这里看看表,估计到山里天还不明,就停下来歇歇,暖和暖和身子。如今这锅炉房哪里去了,我自然不得而知,心里不免掠过一丝茫然。
公路顺着沙金河河谷曲折蜿蜒,一路向山地延伸。路还是当年的路,但是路面加宽了,而且变成了清一色的水泥路面。我徒步而行,一路走一路搜寻着当年的记忆。节令已是深秋,两边的山坡不再苍翠,但山上的灌木却仍枝叶遒劲,特别是突出于灌木树丛的塔松挺拔耸立,还是那样绿得发黑,这是早年间看不到的。那时候,这山上没有松树,灌木丛也被拾柴的人镰削斧砍长不起来,路边的山坡总是光秃秃的。我抬头向高处望去,尽是一丛丛、一团团的橙红,把山野装点得无比烂漫。我知道那是土名叫黄龙木的灌木林,其枝干木质松、水分小、油性大,既不压肩又好烧火,是最受拾柴之人青睐的烧柴。
继续往前走,无意间竟看到许多野花在沟底路边竞相开放,有野山菊、牵牛花等,形态各异、色彩素淡。花朵都不大,似乎不屑哗众取宠,只在这山野里自生自长,完成生命旅程。但这些小物种,在我眼里却是如此可爱、可贵!
临近石窑村,原来的路就成为现今的闻垣公路了,山谷变得宽阔了许多。记得这里临河拐弯处的山脚下平坦地带,曾是矿区一些临时工人家属的住所。他们因陋就简、因势造屋,用砖块垒起墙体,拿来木板和荆条抹上泥巴,铺上油毡,盖起能避风雨的小屋。扎上篱笆,装上铁皮小门,就成一个独立小院。在那个困难年代,他们院里墙外,寸土寸金,拉几蔓南瓜,点几苗豆荚,种半畦绿菜,以补生活不足。眼前,曾经的茅舍陋屋已不复存在,看到的是一些厂房和机器。
又是一个大弯,前面就是石窑村了。石窑村分前后两个山庄,相隔不过1里地,但却分属垣曲、闻喜两个县域。村子依山傍水,静静坐落在沙金河上游谷地。走到近前,只见红砖楼房和砖木瓦房参差错落,掩映在高大的树木下,其间还夹杂着山里人特有的用石头砌垒的院墙,但已经不见了泥裹土坯的土疙瘩房了。看不到鸡呀、猪呀,也看不到满路的羊粪蛋和牛粪堆,连早年间山里人家家户户房前屋后必不可少的陈年柴垛也不见了。只在村边看到才经人侍弄过的菜地。菜地里种着蒜苗、菠菜和小葱,还有萝卜、白菜之类,蓬蓬勃勃,绿意盎然。远处坡上有许多柿树,树叶已落,留下满树黄澄澄的柿果,分外显眼。
走过石窑村,我来到黑阴沟沟口。这是我此行的最后一站。当年农村人做饭都烧柴火,一到冬天,沿路两边山坡上的柴都被砍光了,人们只得走到更远的玉坡、篦子沟一带或者远离大路的黑阴沟里拾柴。这黑阴沟沟底狭窄,山石凸露,仅能过人的小路很不好走,所以来这里拾柴的人不多。我和父亲看这里柴要好拾些,路又不算太远,就常过来。
进到沟里,我沿着高低不平的山石小路,一边缓缓前行,一边回忆着当年打柴的情景。那时,常常是天色刚明,我们就进了沟,开始上坡打柴。冻了一夜的灌木枝条上凝着一层寒霜,抓在手里就像抓着铁棍子一样,把手冻得僵硬麻木、痛彻心扉。脚下是一撮一撮如线如缕的羊胡子草,溜滑溜滑,一不小心就会滑倒。我在灌木丛林里钻来钻去,捡通直如镰把粗细的枝条砍,为的是既好束捆又好烧火。枝条有时扯打到脸上,有时挂破了衣服、划破了手……等把砍好的柴火收拾到一起,束成一捆,然后跌跌撞撞,连拉带推地滚到沟底,我早已经汗流浃背,浑身都湿透了……
我在有一块大平板石头的路边停了下来。这里是我和父亲当年常歇脚的地方,两边的山坡就是我们常砍柴的去处。等我们把柴滚到沟底,我就坐下来休息,父亲还要整柴、打捆、关担……这些活父亲不让我干,一是心疼我,想让我多歇一会儿;二是怕我干不好,走到路上担子不好担。常常在这个时候,我看到父亲的一双手,青筋突起,手指裂开口子,不由得一阵心酸!
我久久坐在这块大平板石头上,任凭徐徐山风拂乱我的头发。两边的山坡已经变成厚厚的树林了,有柞木、椴木、刺槐,还有棠梨木、山桃木、山杏木夹杂其间。枝叶披覆、藤蔓缠绕,红橙黄绿灰,好像是一幅着意点染的山水画。我久久望着,浮思联翩。
返回的路上,我并不感到寂寞,因为一直有沙金河的流水陪伴着我。水流不大,时而隐没在高高的杂草丛里,时而蹦跳在河沟的乱石堆里。我听着淙淙的流水声,颇多感慨。昔日拾柴的日子不觉已过去了半个世纪,那时的苦寒岁月早已经成为历史。与今天幸福安康的生活相比,真是天壤之别。
王端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