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30多年前,我在上小学。有许多义务劳动,比如帮军烈属扫院子,孩子们用这种方式表达礼敬之意。除了扫地,还有刷树。刷树多在隆冬。北方的天气,极冷。我小时候穿过一条毛哔叽裤子,印象非常之深,与那次刷树有关。
表哥表姐在外工作,常往老家捎些衣服,有一次捎了一条在当时颇为少见的毛哔叽时髦料子裤,软软的黑色布料。用今天的眼光,那应该是夏天的裤子。表姐可能嫌短了或者窄了,便给我捎了回来。母亲看它是黑色的,还挺宽,便让我套在棉裤外边。那天一大早,我穿着这条毛哔叽裤,连走路都觉得带风。刚到教室,还没有来得及在同学们面前显摆,班主任老师走进教室,轻轻咳嗽了一声,然后威严地说:“今天早上不上课了,全体义务劳动,去高庙东三队大路边刷桐树去。”
欢呼声过后,大家挤着往外走,我们16个人按大小个排着队伍,朝村南走去。那条路今天看来并不宽敞,可是当年被人们踩得光光的路面,在冬天的太阳下闪着白光,就像传说中的康庄大道,让人心旷神怡。我与同学们唱着《学习雷锋好榜样》的歌曲,到达高庙东大路上。两边栽着整齐的泡桐树,黑色的树皮,摸上去很粗糙。泡洞树有着像小伞一样的叶片,夏天走在泡桐树荫下边,那凉爽的感觉委实不错。
春天的泡桐花更是风姿绰约,好大的一串紫色,雍容贵气。有一次我在南方看到紫荆花,觉得好像也只有它能与家乡的泡桐花媲美。北方乡村,泡桐树,尤其是开花的泡桐树比其他树要高要壮些,那花开得便也高些、密些,云蒸霞蔚,像云像雾,再寂寞的乡村,受它的装点,都变得有几分世外桃源般的仙气。
对于泡桐树,我大约怀着这样的深厚情感,有色彩、有形状、有温度,甚至还有气象。那个数九寒冬,我们要为光秃秃的泡桐树刷上白灰。白灰用水搅匀,放在盆里,我们两人一组开始工作。从白灰盆里蘸上白灰,开始刷树。树皮粗糙,不时有渣掉下来,尘土飞扬,但气氛热烈。一个人几棵树,大家争先恐后要完成任务。我们虽然只是三年级的小学生,但刷树的效率却不低,很快两行树便刷完了。这时我才发现,手和脚已冻得几乎失去了知觉。
不知是谁在树沟里聚起了一堆枯树枝和叶子,也不知从哪里找来了火柴,三下五除二便生了火。一群人围着火堆,我挤在最前边,正烤得陶醉,忽然闻到一股特别的味道。我正在瞪大眼睛疑惑时,站在我对面的同学张运昌兴奋地大喊:建群,你的裤子着火了。我一惊,低下头,天呐,不得了了,左腿裤脚闪着火星子,烟正冒得起劲呢!我赶紧逃离火堆,用另一只鞋拼命地蹭那冒着烟的裤脚。火总算扑灭了,但这条裤子算是毁了。因为这次着火,我记住了那年冬天的那次劳动。
那些年的冬天,村路上的树几乎都要将树身刷成白的,再在相同的位置刷上红漆,望去便是一道亮丽的景观。据说那样做是为了美观,更是为了防虫害。不知道是不是保护好的原因,不久前,我回家乡走亲戚,忽然发现那年冬天我们刷过的那些树还在,长得更高更壮了。我想象着它们四季的风采,想象着它们对家乡的守望和陪伴,心里便涌上了一丝淡淡的甜蜜……
张建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