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版:副刊

山中遇紫藤

  这是一条通往山中的路。说是路,其实是绕在山腰的一条灌渠,2米宽的预制板铺在上面,能听见脚下“哗哗”的流水声。
  这是我第一次走在这条路上,并不知道它通向哪里。那天午后,习惯在住处不远的公路上散步的我,突发奇想,想走走旁侧的它。
  绕过一道弯。斜伸在路的枝杈间,蓦然出现点点紫色,泛着光,像迸溅的水花。我加快脚步,紫藤真真切切显在眼前。那是一株长在岩石缝中的紫藤。臂弯粗的根部,斑驳粗粝、苍劲有力。旁枝杂乱,每一串紫藤花都有一拃多长,虽稀疏,却串串精致、鲜亮。几只像蜂又像蝶的小精灵在花间起舞,“嗡嗡嗡”的声音忽近忽远。有人评价齐白石老人画的紫藤“刚柔并济”,我想,要是把这个场景画下来,怕是更“并济”许多倍呢。
  在好多地方,我见过紫藤。它们不是攀附在人们搭建的精美支架上,就是攀附在别的树上,与牡丹、芍药、郁金香等众花为邻,开得繁密热烈,香气缭绕。但岩缝中的紫藤,已过知命的我还是第一次见。岩石巨大,约两三米高。为了探寻其大小,我从侧面爬上顶部用脚步丈量了一下,足有十几平方米。
  紫藤怎么会长在这里?它在这里长了多长时间?我一边拍照录视频,一边问自己。心想,定是风,或鸟或别的小动物把它带到这里的吧!
  我的想法很快被一个也是来这边散步的人冲淡了。他见我在紫藤下来回走动,也停下了脚步。问我是来这边玩耍的吧!我说是,看到这株岩缝紫藤,就停下了,想多看看。
  他是这村的村民,今年72岁,衣着整洁,方脸,寸头,密发花白,根根向上。他告诉我,现在看到的紫藤仅是以前的三分之一,以前花开的时候,紫藤花会把这块大石头全部遮盖,远远就能闻到浓浓的香气。他的话让我惊讶,急不可待地问什么时候成这样?为什么会成这样?他停了片刻,说是人砍的,许多年前,修脚下这条灌渠的时候,紫藤枝蔓挡路,就砍了几枝。后来,村人栽栗树的时候,紫藤也挡路或影响栗树生长,有人又砍了一些,他一边说,一边指给我看,这时,我才注意到紫藤被砍的痕迹,断痕处皱皱巴巴,似一张张干裂的嘴。我又问,这紫藤有多少年了,他说他小时候就有,说村庄原有一座古庙和一座古塔,都离紫藤不远,后来被拆毁了。原古庙前有通石碑,上面有古庙建于清代的文字记载,据村民口传,紫藤和古庙属同一年代,紫藤说不定就是建庙人栽的,但也不排除先见紫藤后建庙的可能。末了,他又笑笑说,建庙建塔的地方大都是风水宝地,紫藤,紫气东来嘛。
  为了向他多了解些信息,我决定和他一起向前走走。我们边走边聊,踩着预制板上松软的沙土,他说,这是大雨从山上冲下来的,又指指栗树丛,说,你看这地上少有杂草,都是除草剂的功效。地上没草,方便村民站在树下剪枝、栗收时节捡栗子,可没了草,水土也难保持呀。还有那株紫藤,人们打除草剂时,免不了也会伤着它。他轻轻叹口气,又似自言自语:“这紫藤没人问没人管,嘿,年年却开花结果。也不知还能活多久……”
  拐了几道弯,在几棵绿荫如盖的杨树前,我们分手了。他被一个站在半坡,高声喊他“老师”的人叫住,一同采摘野菜去了。而我因鞋不适爬坡,只好作辞。
  返回的路上,我的思绪不由回到故乡。母亲第一次看到紫藤花,是几年前在北京的一个公园,母亲说那是槐花,不过是紫颜色,问我这花可不可以像槐花一样做谷垒吃,母亲知道我喜野味。紫藤花可食,在初唐诗人骆宾王的《夏日游德州赠高四》诗中可知,“野衣裁薜叶,山酒酌藤花”,说明吃紫藤花在唐代已是一件乐事。可我没向母亲说这些,只怕她一时只顾儿子的口味,忍不住去摘,而又不能摘,让她老人家心生怨憾。是呀,一生绕着锅台将青丝熏成白发从未出过远门的母亲,怎么能认识观光廊中瀑布一样的紫藤呢?母亲初识紫藤的时候,脚步稳健;而现在,行动迟缓,时有涎水从嘴角淌出,每向前一步像跨“万水千山”!公园里的紫藤犹在,年年繁茂、岁岁盛开,可母亲还有机会再看一眼吗?!
  山西广播电视报·临汾周刊的办公室窗外,也有一株紫藤。承蒙编辑老师厚爱,我的拙作时常露脸该刊。每年紫藤花开的时候,便在董编的朋友圈里和她们同喜同乐。大概因为紫藤,报纸还开设了一个“紫藤会客厅”的专栏,尧王故里众多“有故事的人”都在这“人文家园,精神故乡”里做过客,将奋发向上、助人为善,甚或苦难辛酸却不乏优美清丽的故事播撒四方。可去年的一天,董编的朋友圈里却出现了她们要搬离这里的信息,搬离前,她们在紫藤下合了影。看到这条信息,千里之外的我竟像突然失去了什么,心里空落落的。
  还有始建于隋唐时期的霍州署内,礼宾馆陈列着一组官员接待孔尚任的场景塑像。孔尚任面含微笑,手持卷书,那应就是《桃花扇》吧。据记载,孔尚任在北京居住时,院内也有一架紫藤,他在紫藤的陪伴下写出了《桃花扇》……礼宾馆内要是“长”上一株紫藤,或者顶棚像故宫倦勤斋里一样,画一幅紫藤通景图,该有多好。
  返至紫藤树下,再举目,我脑海中不再是《尔雅·释木》中的“其华紫色,作穗垂垂”;不再是李白的“紫藤挂云木,花蔓宜阳春”;不再是梅尧臣的“猗猗紫藤,素质本高”,而成了郑板桥的“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愿它如诗中所写,坚劲地活着,活得自由,活得自信,活得独特,活得淡泊,活得宁静,活得超然,将祥瑞之气永洒天地人间。

杨凤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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