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了,这是从剧场走出来的观众对话剧《晋绥儿女》的浅层次评价,却也是最直观的第一感受。
多年来,大众对红色题材作品抱有的期待逐年递减,许多假大空的、形式大于内容的、口号多于故事的,甚至是堪称雷剧的作品,影响了观感和审美取向,人们对同题材作品保持着一定的警惕。
没想到的是,此剧一举碾压省内甚至国内同类型题材,把观众惹哭,把专家征服,获得相当好的口碑。
当然,哭,只是人们在故事和情节推到极致时的自然情感外露,但这哭的背后代表着剧中人物设置合理、人物特定情境发生时的心理动机有理有据有序推动,以及触及了人类共同情感。
人类共同的或者共通的情感是什么?
明月几时有,此事古难全,是共同的;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是共同的;张生与崔莺莺共赴西厢是共同的;赵氏孤儿的故事里,程婴等义士赴死是共同的;《流浪地球》中,带着地球逃离太阳系的悲壮是共同的,这共同的情感是夫妻情、儿女情、爱情,也是相聚后的别离,是舍己为人的奉献,是家国情和天下大义。
反映到剧中,就是李清河只想守着78盏窑洞里的灯火,而违心地不想去运粮;就是王运波拖着残疾的腿,走向运粮的山高水长,却为了保住粮食而献出了生命;就是为了打通运粮道路,几百个战士全体牺牲在小南山的战役中后,亲人们来拣起了一件又一件棉衣……
全去了,都走了,运粮的百姓也牺牲了不少,这是抗日战争到解放战争时期,晋绥边区乃至整个山西的付出,那些甚至没有来得及多感受一下这个世界的人,就这样都离开了,他们没有说过大话,有的也没有接受过儒家教育,却能在民族危难面前,激发出属于中国人的“天行健,君子自强不息”,激发出千百年来,中国人代代不止的爱国情怀。
这些走在“吕梁山高,汾河水长”中的人,都是小人物,小女娃王玉梅是,李家窑的李清河、李家宝是,巡检司的王运波、徐全有也是,他们微小到不可能在史书中留下名字,甚至只能“青山处处埋忠骨”。
他们生活的时代,是我们历史上最关键的生死图存时期,他们生活的地域,就在我们广袤亦贫瘠的晋西北,荒凉的大山里,雄风劲吹,河水流淌,大事件来临时,每一个微小的人物都无处躲藏,只能迎难而上。
都是真实的。
晋绥边区的称谓从1943年11月一直到1949年2月,时间只有5年多。故事就发生在解放战争时期,蒋介石对陕北解放区实行重点进攻,胡宗南以优势兵力进攻陕甘宁边区,晋绥边区成为中央后方工作委员会、中共中央西北局、陕甘宁边区政府和陕甘宁晋绥联防军司令部的临时驻地。同时,晋绥边区还是西北野战军唯一的后方,作战所需要的粮食和大批物资,除战场缴获外,都需要通过晋绥边区来运送。晋绥边区人民把自己的亲人送到了西北野战军,上了战场,全边区150万人口,到后来敌人将全部县城占领,只剩下20万人口,西北野战军主力则从2个纵队又2个旅2万余人发展到5个纵队11个旅6万余人。中共中央和陕甘宁边区机关、学校、地方部队2万余人的粮食供应也主要从晋绥边区调运。可晋绥边区土地贫瘠物产稀少,粮食产量有限。1947年,晋绥边区又遭遇特大旱灾、洪灾、雹灾,生活十分困难。边区领导绞尽脑汁,从晋中、晋西南甚至河北和河南购买调运粮食,在全境设立兵站,仅一次就动员30万群众、4万牲口背(驮)运,采用接力运送的办法,基本解决了西北野战军和各党政机关的粮食供应。这些粮食都是晋绥边区人民从千里之外运到陕北的。除了粮食、弹药,晋绥边区还承担了西北野战军的大部分军服、军鞋供给。仅1947年,晋绥边区就提供棉军装6.5万套,棉鞋16万双,保证了全野战军指战员每人1套棉衣、2双棉鞋。1948年,晋绥边区为西北野战军提供军裤13.54万条,军鞋87万双,棉被13.6万床。可以这么说,晋绥边区保卫了陕甘宁边区的安宁,保障了延安与各解放区以及苏联的往来通道,支援了整个解放战争,所做出的贡献是巨大的,所付出和所牺牲的也是巨大的。
本着尊重史实的原则,全剧两条线展开,一条线是普通人民为了运粮所要经过的波折,另一条线是情感纠葛中的两个男娃——徐全有和李家宝,他们从争争吵吵,又到双双牺牲在战场的经过。两条线的目的是一样的,要把粮送到陕甘宁边区去,两条线的内核也是一样的,在战争年代,不论离战火有多远,都得有为民族解放、为改变命运的全力以赴。
两条线交错进行,却又不可分割,你是我的前因,我是你的旁枝,矛盾纠葛因特定的人物设置出现戏剧化、喜剧化和悲剧因子,让观众获得第一重赏戏的愉悦。又在一个矛盾解决之后马上递增下一个矛盾,矛盾积累到一定程度开花后,又要有适当的反转,并不时传递出正确的价值观来,观众获得第二重的赏戏意味。不得不说,编剧是高手,用编剧技巧和真实情感,编织出一张密匝匝的网,让人进了剧场,只能跟着他走,在经过酣畅淋漓的情感冲突之后,等回到家中再回味,他起心动念是要给你讲一个故事,一个晋绥边区的故事,这已是第三重赏戏成果了,看山还是山。
时间是箭矢,尾羽一动,便以此去经年,时代翻篇了,史书上写下的事件都是大事,记下的人都是大人物,那些微小的人物被遗忘是正常的,民间该有的表情无法被收拢进文字及记忆中,可那些真实发生过的悲悲喜喜、哭泣和伤痛、生生死死是如此的生动。我们的文艺作品很长的时间段里,也关注战争本身,却未关注到这么一个短短的5年多时间里的晋绥边区,未触及此时奔波在山水迢遥中的生动表情,所幸今天有了这么一部话剧,我们借以这样的荡气回肠,回返历史现场,去寻找那些失去了名字的英雄,去打捞那些注定不被人铭记的话语、模样、手势、爱恨和奉献。
伞头秧歌、临县三弦,作为地域文化元素对地方背景的衬托,是如此的相得益彰,那就是晋西北人们骨血里的东西,跟贫瘠的大山、默默的奉献一样,是刻在骨血里的,扩而展之,那是中华精魂,是千百年来我们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勇往直前永不退缩的写意代表,包括版画式的整体舞美,都是承袭传统文化的抒情性和写意性的艺术外化,也是精神外化。
大背景是历史浩荡,小切口传递民族精神,可感可触亦动人的小人物情感,满足了人们的情感需求和审美愉悦,无疑,《晋绥儿女》是成功的。
若要挑点毛病,三弦演员出场次数过多,尤其是王运波牺牲那一场,一句三弦就冲淡了现场精心酝酿的情感,把悲伤带走了。改之即好。
王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