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太阳真是温暖,光照四方,落在树梢上、马路上,还有来来往往的车辆和行人身上,我寻着光一路向前,光影在前我在后,走走停停,心情甚好。
有风忽而吹起,熟透了的栾果啪啪落在车的前挡风玻璃上,又飞起,旋转着滚落;从前叽喳的鸟儿似乎没了影踪,许是飞去南方过冬,又或是藏在了法桐树稠密的树冠里。
藏,大约是冬天里最美好的语言。西汉·司马迁《史记·太史公自序》有道:“夫春生夏长、秋收冬藏,此天道之大经也。”大意是说只要春天里播种、夏天施肥、秋天收割、冬天藏好,一年的光景便会无忧。
女儿在苏州读书的时候,每年冬至日前会邮寄一两瓶当地产的桂花冬酿酒,这酒味道糯甜、色泽金黄,入口有桂花清香,临了女儿会嘱咐冬至日饮口感最佳。后得知酿制桂花冬酿酒时,需将秋天摘的桂花与糯米一同酿制,因酒里有桂花,对于饮酒时间便有了要求,如此味道方纯正。想必这冬酿酒因了秋天的桂花和糯米,在冬天里慢煮、发酵、存放,才有了上好的味道。
前段时间妹妹随妹夫回运城老家,返程时带了满满一大箱当地产的柿子。姊妹兄弟各家分了不少,临了嘱咐这柿子要漤过才能吃,不然涩得很,至于漤的方式,有很多种,比如,和苹果放在一起漤,就叫作苹果柿;和橘子放在一起漤,就叫作橘子柿……于是我将苹果和柿子放在盆里自然脱涩,这一放,便是二十多天,此时的柿子金黄软乎,洗干净揭了皮,肉汁甘甜,还真有苹果香。
前些天买了一大箱吉县产的苹果,初尝尚甜,而后显酸发涩,至于颜色,有些浅淡。在厨房角落处放置一段时间后,青色渐退,颜色变得红艳起来,味道甘甜,果香浓郁,尤其入冬后,味道更甚。高平大黄梨,更是如此,尤其矿区街角处那个卖梨的老头,每一次我想要挑拣的时候,他便会善意提醒:手不要摸梨,梨会受伤——听一听,梨会受伤,真是一件奇妙的事。后才知道,这新采摘的梨娇嫩得很,不小心碰伤了果肉会变黑,至于味道谈不上甜,大多发涩,等到在阴凉处放置一段时间后,才会变得味甜汁浓,至于原因,说是秋天里刚采摘的梨,会呼吸、会蒸腾,经过冬日的存放,才会生出梨子独有的清香。
小区里有人叫卖新红薯的时候,总是忍不住想买几个,其实这新红薯不甜、肉显白,也干巴,没有想象中的好;过了霜降后买的红薯,入口变甜,肉质也软嫩起来,用纸箱子存放,搁一段时间后,味道越来越甜,尤其远近闻名的北义城红薯,甘甜绵润、金黄软烂,咬一下,口齿都生香,实在好吃,究其因,这刚从地里刨出来的红薯到底少了属于冬天的味道,经过霜冻、经过这冬天里的搁一搁,才是正经。
不经意发现,初冬天气田间地头仍长着绿油油的大白菜,直到寒潮来临,老农才会抢收,说是不经霜打、没入过窖的白菜,味道如清汤水般寡,经过冬日的储藏,才有味道。至于白菜的储藏方式,多是窖藏,还有更简单的,就地挖一个深坑,将白菜码放好,取草垫子或旧棉被盖在上边,敷上土,冬日里现吃现取,至于味道,爽口清明,真是入齿。
早些年,有朋友问到对季节的喜欢,我当即回答:当然是春天了。也是,你看这春天里,百花盛开、万物灵动,喧哗又热闹,让人眼花缭乱,易生情、生欢喜;春去冬来,叶落花谢、万物休养,天地皆生息,又想这人生,一晃已是中年,经历风雨万千、阅尽故事无数,终于明白,原来这冬天才是如诗般的好,藏了、存了、放了、漤了、收纳了、搁置了、安静了、少动了,越发经久,让人生安宁、生温和。
如是,存、放、搁、储、收、漤,还有藏,皆是属于冬天的语言,是经历、是积累、是沉淀、是厚积薄发,于果、于花、于粮、于木、于季节、于岁月、于人生,皆如此。
梁燕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