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街角的一株树所吸引。笔直的干,蒲扇状的树冠。它的叶子金黄,像是在金色的浆液里浸染过一般,远远望去,竟看不到一片杂色。它们彼此堆挤在一起,密密匝匝,团团簇簇。微风轻拂,叶影摇曳,泠泠作响。清亮柔和的光线宛若在碧波荡漾的湖面上跳跃、嬉戏,流光溢彩,璀璨夺目。
就是这熟悉的街角,这一株我并不知名的树,一株如果不抬头仰视根本无法发现它存在的平凡而普通的树。它与所有的行道树并排立在街边,那些挺拔的枝丫向上收拢的白杨还在倔强地守护着生命的底色,而它却早已将自己燃烧成一团蓬勃的火焰,那样纯粹、热烈、奔放和洒脱。
我不禁惊叹这一树秋色,惊叹生命的壮美与辉煌,惊叹自然的神奇与伟力。忽而想到,久居这小城,在日复一日的生活中,我竟遗忘了时光匆匆前行的脚步,忽略了这唯美的秋之馈赠。
是的,在城里,那常绿的松柏是断然觅不到秋的踪迹的,只有那些落叶树以其华美的变身昭示着秋的到来,但也是单纯的、残缺的。要领略整个秋天,还是应该到乡间,到山野。故乡是永不凋零的记忆。当阳光褪去夏日的激情,当雨滴变得温婉而缠绵,当山峦呈现出斑斓的色调,当田野涌动起金色的浪潮,当大雁排起雁阵,当蚂蚱引吭高歌……像一首雄浑的交响,故乡的秋就这样于舒缓中渐进高潮,激越高亢,隆重盛大。田野的一切都令人沉醉!高粱涨红脸颊,玉米翘首张望,黍谷竞秀瓜果飘香……田间地头,镰刀传响,犁铧闪亮,镢头铿锵。三三五五的人们,和着劳动的节拍,瘦削的身体喷涌出无穷力量。公路上,满载收获的平车往来穿梭,马达的声响在静谧而清朗的天空激荡。
故乡的秋是美的。如同一首隽永的诗,在岁月的河流中闪烁。金色的田垄,织出深邃悠远的诗行;饱满的作物上,承载着祖辈乃至民族厚重的热望。
2017年秋天,我去右玉。一路上经井坪、过向阳堡、入右玉界。车子在蜿蜒起伏的公路上穿行,扑入视野的是漫山遍野的树木。山山峁峁,沟沟梁梁,甚至是崖畔和峭壁上,一片片,一丛丛,一株株。黄与红与绿的色彩交织着,泼洒一般,或高或低,或浓或淡,或疏或密,层林尽染,叠翠流金。行驶其间,眼前恰似徐徐展开的一幅绵延的立体的彩色画卷。这是哪位妙手丹青精心绘就的鸿篇巨制,还是哪位能工巧匠倾情打造的旷世杰作?我的心陡地升腾起一种激越、雄壮与震撼!及至到达杀虎口,眼前的景象更令我为之震惊:杀虎口南生机盎然,五彩纷呈;杀虎口北则是萧瑟荒芜,灰涩暗淡。南北山系一脉相承,一关之界,一暖一冷,竟呈现出如此截然不同的景致!
右玉的秋是美的,宛若一幅绝伦的画。如果说是天地之灵气造就了右玉秋日的壮美,那算不得出奇。其独特之处在于它是人力改造自然的奋斗结晶,是勤劳质朴的右玉人民百折不挠植树造林建设美好家园的不朽传奇。而自然赋予它以绚烂的色泽,恢宏、壮阔而磅礴。
2020年秋天,偶然翻到一张照片。一抹庄稼,一方田野,一带远山,一汪天空。庄稼已然成熟,部分已经收割,秸秆捆扎成垛。近前一株矮而婆娑的树,形如伞盖,凌乱的枝条从四周垂吊下来。缀着稀稀疏疏的叶,裁出斑斑驳驳的天,透着星星点点的蓝。树下站一女子,着一袭风衣,右臂扬起,右手轻捻垂在枝上的一片叶子。她双目凝视,那神情,仿佛是沉醉,是憧憬,是遐想。那景,那人,也把我拉回到纯真的少年时代,拉回到那坑洼的长条桌、凹凸的青石路、吱呀作响的木栅门……它唤醒我沉睡的记忆,关于成长关于觉醒关于拼搏的记忆。
照片上的秋是美的。仿佛一首悠扬的歌,那跳跃的音符,是儿时的稚气与欢娱;舒缓的旋律,是暗夜中深刻的思索;振起的节奏,是幡然的觉醒,奋进的足音。
此刻,我再一次凝望着街角这株树,它热烈、蓬勃,平凡中显个性,质朴中见风采。也正是那一株株树,用如歌一般的生命,绘就出绚烂多姿的秋之画卷,在这闪光的时代,谱写山河锦绣祖国繁荣的壮丽诗章。
蔡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