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枚的《随园诗话》在乾嘉时期影响很大,由于袁交游广阔、酬答唱和极多,所以书中内容不仅阐发理论、赏鉴作品,更涉及到当时许多名位不彰却饶有才情的诗人,其中第七十四则说:“余在粤,自东而西,常告人曰:‘吾此行,得山西一人、山东一人。’山西者,普宁令折君遇兰,字霁山;山东者,岑溪令李君宪乔,字义堂。二人诗有风格、学有根柢,皆风尘中之麟凤也。”这里所记的,应是袁枚在乾隆四十九年(1784年)游历岭南的情况。这一年,袁枚六十八岁,应其堂弟肇庆知府袁树的邀请,从江宁南下,遍游两广,散文名篇《游丹霞记》就是他此一时期的作品。普宁即今天揭阳下辖的县级市普宁,位于广东东部,折遇兰是当时的普宁知县。
折遇兰,山西阳曲人,生年不可考,乾隆二十五年(1760年)参加科考,位列三甲第十名,实际是“同进士出身”,严格说来,并非进士,此后宦途并不顺利,长期在知县任上打转,做过正宁、会宁、安定、浏阳、普宁、揭阳等地的知县,乾隆五十八年(1793年)卒于揭阳。折遇兰的同年进士如毕沅(湖广总督)、刘权之(体仁阁大学士)、达椿(礼部尚书)、金士松(兵部尚书)、曹文埴(户部尚书)等,后来都官居一品、飞黄腾达,但乾隆一朝科甲等级森严,这种情况多限于一甲(状元、榜眼、探花)和二甲前十名,像折遇兰这样的“同进士出身”,蹉跎于州县者不在少数。
折遇兰是纪晓岚的门人,《阅微草堂笔记》中也有关于他的两条记载,其中一条说的是他在安定(今甘肃定西)任知县时,遇到两家人争讼,起因是安定县远郊有两座坟墓,两家人皆以为是自家祖坟,因争祭而发生纠纷。折遇兰原以为此事必涉利益冲突,经过调查才发现,两座坟墓位于深山之中,人迹罕至,需携带干粮和水长途跋涉才能到达,且周围乱石丛生,既无可耕种的土地,也绝非吉壤;再查两家人的相关契据,都没有问题,最后只好劝说他们和解了事。折遇兰说,即便你们认定这是自家祖坟,但别人以你的祖宗为祖宗,洒扫祭拜,于你们亦无损害,何必如此较真呢?
根据相关史料看来,折遇兰大概属于传统意义上的雅士,为官清廉,不屑钻营,与人交往但凭才学和兴趣。《山西献征》中有一篇《明经阎南图天池先生事略》,其中提到折遇兰与阎南图(榆次)、申兆定(阳曲)、茹纶常(介休)等结为诗友,时相过从。这几人都不是进士出身:申兆定是举人;阎南图屡试不第,只是副榜贡生,早早就“尽弃举业”,以医术闻名;茹纶常著书立说,声望最隆,但也只是个落第秀才。他们也都与纪晓岚、袁枚等重要人物有交往。由此可见,在乾嘉时期,太原周边存在一个较松散的文人圈,且与当时文坛保持着一定的联系。
《清史列传》中有关于折遇兰的简短记载,说他的诗“得李何余响”,此处的“李何”大概指的是明代诗人李梦阳、何景明,二人皆崇尚盛唐诗风,这个评价并不准确。乾隆中期的诗坛以沈德潜、袁枚为两大领袖,前者主格调、重诗教,后者主性灵、重个性。沈德潜深蒙乾隆皇帝的恩遇,官至礼部尚书,日常交往也多局限在京城达官显贵的圈子之中。袁枚却是仕途不顺,不足三十五岁就辞去官职,悠游林下。像折遇兰这样不得志的州县官,若有意进入诗坛,在感情、趣味上自然更亲近袁枚。袁枚是折遇兰的知音,他对折的诗才十分推重。袁枚的文集中收录了折遇兰的赠诗五首,其中一首这样写:
南国多芙蓉,北地饶冰雪。风土固自殊,气类有差别。如何邂逅间,投契若符节?兰馨蕙自芬,松茂柏乃悦。物理有如斯,心知不容说。
袁枚评价折遇兰的赠诗,用了“高淡可喜”四个字,这个概括很能点中其穴要。仅就袁集中所录的五首诗来看,折遇兰的诗趣近于魏晋而远唐宋,气象高古,出语淡远,颇能让人想起阮籍的诗风。
折遇兰曾有《折霁山文稿》《看云山房诗草》刊行,可惜这两本书都没有被整理再版,目前最易觅得的著作,是他在正宁任知县时所编纂的《正宁县志》。
何亦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