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形态各异的花灯,没有五彩斑斓的焰火,没有此起彼伏的爆竹声,也没有热气腾腾的元宵。大山深处的元宵节古朴简约,浸染着农耕文明演化而来的厚重底色,浓郁醇美、令人思绪悠长。
有人说,过完元宵节才算过完了年。可在我的记忆中,儿时的年在正月初七八早已过完,等到元宵节,浓浓的年味已然褪去,除了大门小门上在春风里闪动着的红红春联,实在难以觅得到关于年的其他踪迹。其实在孩子们的眼中,判断年的标准不外乎两点:穿新衣服、吃好东西。初五以后,新衣服陆续被大人们收入箱底,要留到出门或过年时再穿,而年前准备好的有限吃食也所剩不多,蒸红薯、土豆、窝窝头等又成了生活常态。大人们趁着农时或开始下地劳作,或在整理农具做着开春前的准备,外出务工或求学者打包好行囊,单等元宵节后便开始踏上外出的旅程。
村上老先生在世的时候,正月里都要围着听他讲戏文和古书里的故事。他是村里老人中唯一识字的长者,常常能整段整段背出戏文中的台词。也就是从他的口中,村里人开始知道正月十五原来还有上元节、元宵节的雅称,但听归听,总认为那是宋代官家和城里人的事,偶尔有人想改口,便会招来旁人嘲讽。白日里,家家户户吃枣糕或红糖馅的油糕时,都要预先留下一点,然后全家相跟去坟头祭祖,顺便从地里搂一堆干的柴火回来放在大门口,有时遇着雨雪天气淋湿了大地,则要取院子里过冬用的豆秸。等到晚饭过后夜幕降临,将其点燃,大人们捧着一碗清水绕过火堆向远处泼去,以示对天地的敬重,泼完后便立在火堆旁边默默祈盼风调雨顺。孩子们将过年留存下的几个鞭炮和烟花拿来,噼里啪啦放一番。大点的孩子或有童趣的大人们早几天便将稀泥和成一个个馒头状的泥墩墩,上面插满过年时点剩的香头,此时将晾干了的泥墩墩放到铁锹上在火堆里反复滚几次,待香头全都点着,使劲顺势抛向远处,称为扔火旦。扔出去的火旦瞬间在漆黑的夜里划出一道道光亮的弧线,人们欢呼着拥抱着,在这一年当中的首个月圆之夜互道着祝福。
元宵节里最为隆重的盛事叫作闹十五,这样的活动不是每年都有,虽说过完年山村里都有闹秧歌的习俗,但大多四五天就结束,然后开始走亲戚或去忙别的事,只在有特别喜庆大事的年份,德高望重者便会出面组织在正月十五搞一场盛大的秧歌表演。喧天的锣鼓声和高亢悠扬的大唢呐曲牌声响起,顷刻间小场院内便会聚集起身着新装的秧歌爱好者,在伞头的带领下抖动着舞步扭起来,即使平常腿脚不太灵便的老年人,扭起来照样精神抖擞,与平日里判若两人。伞头们则相互唱和着满是喜庆话语的秧歌,一派欢乐祥和温馨的乡村美景。
伴随着“风高浪又急,我的船儿好”的船工号子,欢快的旱船跑起来,将表演推向了高潮。只见老艄公头戴范阳毡帽,身着彩色长衫,脚蹬浪花飞溅的长靴,手把船桨,胡须飘飘,边唱边入场,身后缀满了鲜花的旱船随着坐船者轻盈平缓的脚步也跟着游了进来,跟在最后的则是插诨打闹开玩笑的扇风者,三位一体的组合,唱念做打的表演,尽显北方旱船的特色,抒发着村民们丰富复杂的情感。大山里缺水,以农为生的祖祖辈辈盼望着雨水充沛五谷丰登,压根儿没有见过行船,更甭说坐船,但这绝对限制不了他们大胆浪漫的思维与想象,他们需要在这样重要的时刻把渴望改变的意愿表达出来、发泄出来,以求上苍眷顾,寄托对未来美好的寓意。
有些年没在家乡度过元宵节了,但那曾经的一切常常魂牵梦绕。
薛毓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