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包倬《十寻》中的叙事美学

　　作家包倬由北岳文艺出版社出版的短篇小说集《十寻》，是十则短章编织的叙事锦缎，像是钟表匠抽屉里珍藏的十枚齿轮，当月光漫过西南边陲的褶皱山脉，这些精密咬合的文学机栝便开始运转，奏响着关于寻找的生命赋格。这部荣获“第十三届全国少数民族文学创作骏马奖”的图书，被评委称赞“为丰富幽微的心灵世界寻找和创造了体贴的形式”。
　　《红妆》里永不褪色的胭脂盒、《驯猴记》中挣脱铁链的利爪、《天空之镜》中倒映的破碎云影，这些意象构成了包倬独特的叙事密码。他笔下的山村不是沈从文笔下牧歌式的边城，而是一种属于他自己的独特风格的叙事——那些在出租屋里对镜梳妆的老妪、在钢筋森林里练习技艺的异乡人、在雪夜徘徊街头的人，都在某种执着中重复着生活的寓言。
　　在《亲爱的困兽》中，包倬将主人公困在记忆的环形赛道里，让其在父亲失踪的迷雾中来回奔突，当矿灯最后照亮井壁上密密麻麻的刻痕，这些深浅不一的印记突然就获得了鲜活的生命力，它们仿佛努力地向光生长着。
　　包倬的现实主义写作始终带着青铜器的历史硬度和质感。在《掩耳记》中，那个试图在虚拟的世界里重建秩序的主人公，其偏执行为逐渐演变成寓言：他试图去“拯救”或者温暖一个众人都认为脑子有问题的同事的举动，既是对人与人之间关系冷漠的拒绝，又似乎是对远古巫祝仪式的拙劣模仿。作者在此完成了一次叙事变奏，当主人公最终发现，自己的“拯救”行为本就是一种荒诞的时候，这种荒诞突然拥有了温暖的血肉。
　　《走壁记》堪称叙事的流体力学实验。包倬让主人公的肉体和心灵在乡村的土墙和高树间流动，那些曾在一堵土墙上留下的脚印掌痕、那些被高空风速改变的呼吸节奏，在作者笔下凝结成了现代文明的象形文字。
　　在《圣诞快乐》的雪夜叙事中，包倬展示了娴熟的情感控制力，两位偶遇的主人公“我们走走，找个暖和的地方”聊一聊的过程，将生活的细节铺陈在了故事中。回忆过往的日常琐碎，在故事的叙事进程中逐渐显影为情感年轮，并最终在雪地焰火中完成代际创伤的和解仪式。
　　《十寻》最具开创性的突破，在于其重构了伤痕文学的叙事语法。当《生日快乐》里三十岁的朱丽执意要给自己过个生日，并要在蛋糕烛光中目睹记忆的走马灯时，包倬告诉我们：这些人物从不沉溺于苦难陈列，而是始终保持着向光生长的倔强姿态。
　　包倬用十则“寻找”寓言，构建起一幅当代生活的地形图。那些在生活迷宫中左冲右突的身影、那些在记忆废墟上重建家园的执念，最终都汇聚成超越个体命运的生命诗学。当合上这本短篇小说集，窗外的月光依然清冷如初，但我们的瞳孔深处已然多了十道细小的光痕——那是包倬用文字镌刻的闪亮星图。

董江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