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临汾眉户剧团一朋友邀我看戏,说排了一部新剧目《挑山女人》,主演是许丽君。青年演员许丽君,我早就知道。前几年,我在《书记妈妈》《雷雨》《状元与乞丐》等多部剧目中看到过她出色的表现,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再见其人,却是在剧场灯光下,她以一肩扁担挑起生活重压的“挑山女人”。这出戏如同一把刻刀,在舞台上凿刻出平凡人的坚韧史诗,而许丽君的表演,则让这故事有了血肉,有了滚烫的温度。
剧情开篇,一位身着红色婚服的娇娘在灯光下美丽动人,伴随着花轿的摇荡,许丽君饰演的王美英完成了人生中重大角色转变,她有了家庭、成为人妻,好喜庆、好幸福、好羡慕。然而,好景不长,丈夫猝然离世的噩耗,像山雨砸在石板上,碎了她的晨昏;婆婆因保守思想摔门而去的背影,是剜进心口的冰棱。美英面对五岁失明的儿子大林和三岁的二林、苗苗,眼神的无奈和嘴角的抽搐无比扎心。而她转身扛起扁担的刹那,腰脊弓成的弧度,分明是把整个家庭的重量吞进了血肉里。17年挑山岁月,她用140双磨穿的球鞋丈量山路,用70根挑断的扁担编织年轮,那些被汗水腌透的日子,在她的表演里化作了具象的疼——当她踮脚跨过结冰的石阶,袖口抖落的不是戏服褶皱,是寒风中孤儿寡母的哆嗦;当她在除夕夜把唯一的红烧肉推给儿女,盛满了母亲咽回肚里的苦涩。最动人心魄的是失明的大林用绳结记录母亲辛劳的细节,许丽君指尖抚过绳结时,眉峰蹙起的不是表演,是岁月刻在骨头上的印痕。
许丽君的扮相端庄俊美,是黄土高原上开出的山丹丹。粗布衫洗得发白,却衬得她眼神如山涧清泉,甩起水袖时,既带着挑山工的粗粝,又藏着少妇的柔软。戏中一幕,她与挑山工成子强对戏,两人隔着扁担欲言又止的情愫,被她眉梢轻佻的羞涩、指尖绞着衣角的局促演得寸寸生疼。成子强临终前在扁担上刻下7个“等”字,她抚过刻痕时泪珠滚动,没出声,却让台下抽泣的声响连成一片。更妙的是她与婆婆的对手戏,从最初的冷眼相对到后来让女儿去送棉衣的细节,当婆婆颤抖着喊出“儿啊”,她猛然回头时滚落的泪珠,恰好砸在观众的心尖上。我流泪了,这不是虚构的传奇,而是用血泪浸泡的真实人生,许丽君的细腻表演都化作成让人心颤的细节。
谢幕时,那肩饱经沧桑的扁担在灯光下闪烁如金。许丽君站在台阶上,鬓角油彩未卸,汗湿的发丝贴在额角,却像刚从戏里的山路上走来,脊背依旧挺得像根扁担。子强伸手拉她的那一刻,她扭头忍泪,我感受到了她的遭遇、凄楚和委屈,我禁不住又哭了,其他观众也哭了,雷鸣般的掌声里泛起了此起彼伏的啜泣声。我想:“她扭头甩袖的劲儿,哪里是在演戏,分明是把日子嚼碎了咽下去,再捧出心来给人看。”若说这出戏的魂,是“一根扁担挑日月,两只茧手转乾坤”的坚韧;那许丽君的表演,便是“水袖甩出千般苦,眉尖蹙尽万重山”的传神,她用一嗓眉腔唱出了生命的尊严。
这出戏终了,剧场的灯暗了,而台下人心中,却已刻下了一个女人用脊梁撑起的晴空。
靳朝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