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B3版:灵石·综合

老爸的滋味人生

  我在台下,我的老爸在台上。一身陕北老汉的妆容,白羊肚手巾旱烟袋,传统正宗的的秧歌步,正在声情并茂地和另一位同样花甲的老婆婆共同表演《老俩口学毛选》。表演唱、二人转、小话剧、集体舞、大合唱……近两年,一向喜静的我,为了支持老爸的“演艺事业”,也算是以极大的热情亲近了各种红红火火、雅俗共赏的“民间演艺”。
  老爸六十岁以后,在我们的各种“威逼利诱”下,终于“解甲归田”,告别了体力劳动。刚开始的那段日子,老人家极不适应,每次见到我们便会喃喃责怪:一下子不干活了,浑身哪哪都难受。为了引导他尽快适应“幸福晚年”的退休生活,我想到了老爸一身的艺术细胞,鼓励他报名老年大学,谁知道闸门一旦打开,艺术的洪流竟滚滚而来,以万军不能阻挡之势席卷了老爸的晚年生活。板胡、二胡、唢呐,民乐样样通;写剧本,当导演,亲上阵,编导演一体化;吹拉弹唱舞,称得上五项全能。就这样,老爸在花甲的年岁,乐呵呵的折腾着,活出了一派“歌舞升平”的喜乐气象。
  老爸1954年生,今年六十六岁,从十五岁高小毕业,整整劳动了四十五年,是我们村人人交口称赞的好劳力。老爸的大半辈子都是在劳动中度过的,他在时代的洪流中,一直用超出常人的吃苦耐劳的精神创造和打拼着自己的人生,也给了我们衣食无忧的生活、脚踏实地的品质和热爱生活的勇气。
  1978年父母成婚,1979年我出生。那时老爸在城关公社五七厂延安煤矿上班,一辆飞鸽牌自行车是他往返十几里的交通工具。矿工的生活是艰辛的。倒班的时间不在黎明就在夜半,老爸常常半夜三更骑着自行车上下班。我现在还依稀记得夜里睡眼朦胧时,妈妈在灶前做饭,屋里热气氤氲,父母窸窸窣窣小声交谈的场景。
  1981年妹妹出生,老爸成为南王中煤矿的协议工,依旧从事井下开采工作。煤矿的条件有了很大的改善,老爸下班回家时总是已经洗过了澡,不再有黑的眼圈,浑身上下也没有了煤屑子。那时候澡堂还是个稀罕的事物,我们常常缠着他一遍又一遍描述它的样子,也无数次想象和向往着那冒着热气可以洗澡的大塘子。
  1984年,爸爸被失控的煤车轧伤,第四第五腰椎被轧坏,疼痛难忍,卧床不起,寸步不能行。住院、手术、出院,重新站起来的他却不能继续从事井下工作了。虽然厂里体恤,承担了住院的大部分费用,但出院后一家人的生活却忽然没了着落。井下工作辛苦,收入却养得活我们一家老小五口,井外工作轻松些,收入却保障不了生活,再加上爸爸是劳动惯的人,根本过不了一天不做体力劳动的日子。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彼时的小县城,也已被改革开放的春风唤醒。爸爸办理了停薪留职,借钱拴了一辆马车,从此走上了个体经济的劳动致富之路。这辆马车,春夏秋从山上运石头,从地里运庄稼,冬天从洗煤厂拉煤炭、煤泥,风雨无阻地陪伴了我们十年之久。1987年,家里批了新的地基,压地基的石头就是这辆马车一车一车从山上运回来的。彼时我已经记事,至今仍清晰记得那些随同爸爸上山拉石头的时光。山上采的石头棱角分明,形状各异,体积很大,每次上山我不是流连在草丛地间捉蚂蚱摘酸枣捋葵花,便是在那些坚硬无比的岩石上来来回回地爬着、跳着,大自然给予一个孩子的快乐,使我从没有意识到那些巨大的岩石是爸爸一块一块搬上马车的。而我的爸爸,似乎也从不记得自己腰上那二十多厘米的伤疤在记述和警戒着什么。地基打了好久,直到有一次我亲见着爸爸把最后一块石头从马车上卸下来,直挺挺地躺在了地基旁,脸色蜡黄,汗水濡湿了他的头发,一滴一滴顺着太阳穴淌下来——这是我第一次看见这个男人疲惫的样子,这么多年,仅此一次,这一幕此刻还清晰如昨;也就是这一幕,让我开始意识到,一个人肩负一家人的生活,是一件多么不容易的事情。
  1988年,新房竣工,我们送走了脑瘫的大弟,次年迎来了小弟。爸爸和他的马车,早出晚归,披星戴月,家里的日子越过越宽裕。
  1995年,小城建设蓬蓬勃勃地发展起来。爸爸卖掉了他的马车,借了一部分钱买了拖拉机,成了建筑材料运输的个体户,以后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我们都会寻找一切机会坐上那台拖拉机的侧位,探究那个随着突突突的声音上下起伏的水温浮子,总觉得其中有着无穷的奥妙却不能说出来。
  1996年,拖拉机的运输量已经不能满足爸爸给建筑队运料的需求。他的“胆量”也在时代的洪流和这一年的实践中得到了突破性的拔高——他贷款4万买了一辆农运工具车。上世纪90年代初,万元户还是国民梦想,4万,对于一个富足的家庭都是一个巨大的数字,更不要说像我们这样白手起家的清贫人家。为此,妈妈多少有些惴惴不安。而我的爸爸,这个没有多少文化的好劳力,却知道自己的举动与时代同频共振,也一定可以走上致富的道路。
  此后十几年,农运车就和我们家的命运紧紧连结在了一起。别人八点发车,爸爸和他的车已经在八点的时候完成了第一趟的运输。记忆里这辆车运输的最多的是沙子。农运车有了自动卸车的功能,却没有自动装车的功能。每天早上,爸爸总是天不亮就出发,赶在沙场开门,第一个去装车。沙厂里有可以雇佣的工人,按车计费,爸爸却从来没有舍得雇过工人,他说自己一个顶仨儿,虽总是挥汗如雨,可他装车的速度确实不慢于三个工人同时工作。因此,我们家的车每天总比别人多出一至两趟。尽管劳动是这样的辛苦和疲乏,可是每天收工回家,长长的巷子里总会传出他的歌声,我们也总是在这歌声里知道劳动了一天的爸爸回来了,每当这个时候,巴巴地惦记了一整天人车安全的妈妈就会放下心来,往已经晾凉的面汤里舀两勺翻滚的热汤,然后往锅里下面……那略带沙哑的、洪亮快活的歌声,穿过巷子,连结着一个男人和一个家,连结着我们的衣食无忧的幸福生活。
  大概两年的光景,贷款还完,尽管父母依然秉持着勤俭节约的优秀作风,但家里的生活品质明显开始改善。此后十年左右,我们姊妹读书求学,家里添置各种电器,帮衬两面亲戚……爸爸和他的车,人车合一,创造了我们家幸福生活的物质财富和精神财富,与此同时,他也和举国上下万万千千的普通劳动者一起,与时代的脉搏同频共振,沐浴着改革开放的春风,一步一步过上了自己想要的幸福生活。
  老爸是一个普通的劳动者,他的身上凝聚着中国最普通、最平凡的劳动者的美好品质,他的最美的年华因国家的改革开放而绽放出灿烂的芳华,他是一代人的缩影,是我们民族一路走来的建设者和见证者,如今,他们是正在老去的一代,免费的公交、完善的社区休闲建设、农村医保又成为他们晚年生活安享的福利,看着台上载歌载舞的老头,想着他这滋味纵横的大半生,我衷心地祝福这些经历过苦难、付出过艰辛劳动的普通人,祝他们安康、幸福;也祝福我们的民族、我们的祖国,栉风沐雨后,在阳光灿烂的征程上谱写富强、民主、和谐、文明的新篇章!

张艳

分享到:

过往期刊

  • 第2022-11-29期

  • 第2022-11-25期

  • 第2022-11-24期

  • 第2022-11-22期

  • 第2022-11-17期

  • 第2022-11-15期

  • 第2022-11-10期

  • 第2022-11-08期

  • 第2022-11-03期

  • 第2022-11-01期

分享到微信朋友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