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深爱文墨,常参加山西省城书法圈内“书酒风流”的聚会,有时会遇到冀卫东先生,我俩出于同乡同村,都是沉醉乡情中未醒之人,又有着崇文重艺的本色,且彼此欣赏,席间会多碰几盅酒。卫东兄长我五岁,他是位志在艺海、苦耕墨田的知名书法家,我深引以为傲。
卫东兄有一幅擘窠巨制刻在我的记忆深处,那是数年前他在永祚寺凌霄双塔前弓步健舞、手持巨笔挥就的一幅榜书。他持如椽大笔饱蘸浓墨,用笔逆入平出,万毫竞发,裹绞、偏侧兼施。雄浑粗犷、波磔起伏的“卧游”两个字大如磨盘、跃然纸上,蕴含着魁梧之力,如浩莽奔流,力扛九鼎,笔法险劲。
卫东兄行草章法自在和谐、张弛有度。笔之中锋,圆融和谐,起笔逆势、收笔含蓄,行笔圆浑、沉着。有时用笔虽直拙瘦挺,但绝无枯槁之状,大胆落笔、大力提笔,不失雄浑劲健。其线条犹如骨、肉、筋、血为一体的生命活体。他的书写多数是字字独立,笔断而意连。其摹追“古风”,不重“古”而重“风”;既不忘“初心”,更力求“出新”。其结构纵逸放达,但不失精细缜密,“以出世的精神做入世的事情”这般超然心态,不囿成法且极富天趣。其结字放纵舒展,体势开张,参差错落,或敛或放,或开或合,用多变之结字方法,使作品整齐而不刻板,古拙雄浑却不失飘逸灵动,在静与动中将内敛的精气神和外显的张力,做了非常和谐的处理,一股清雅古朴之韵扑面而来。
卫东兄笔墨依心而动,总为彰显性灵而不计得失。他大字雄奇、小字丰腴,有着“简单中见韵味,平淡中见神奇”的意味,以有限的形态表现无限的意蕴。在用笔的轻重缓急的节奏中,产生墨韵的变化,曰墨淡,曰墨浓,徐则渗润,疾则枯白。通过避让、呼应、映衬等,造成书法内在冲突,形成了丰厚渊雅、充满张力的笔墨语言。融碑入帖,不失和合之美。
卫东兄内蕴着“碑学为源、帖学入流”双峰并峙的思路,其书写,具有碑之“涩”、帖之“畅”,碑之“刚”、帖之“柔”,碑之“质”、帖之“文”的意味。追求的是一种蕴藉内省、朴拙庄茂的书风,章法疏朗宽阔,点画含文抱质,行笔宽和圆厚、不事雕琢、不假安排、丰腴跌宕、遒逸舒朗,布局笔墨块面分布体现空间留白效果,呈现出一种致静致雅的美学境界。
书家永远需要经验和学养两种资源来支撑。卫东兄手中之笔有二,一为充满澄明境界的翰墨之笔,一为“情之至时文亦至”诗文之笔。而这些自创本我的诗文没有绕过书法艺术的表现,可谓是文心如此、墨魂亦然。
我曾看到过他的即兴之作,既有骈体,又白话,融入碑风的书写,有着厚朴持重与创新多变的交融之美,内容涵盖着阅读积累、艺术吸纳、阅历采风、放眼大千的内力,虽有圈点涂改之处,但简洁传神、朴实自然,艺术语言富有个性化,才、情、趣皆具,一般应酬之作无法达到此超脱境界。
卫东兄在书画界有着“策展沙场老将”的美誉,他曾供职于中国书法家协会做策展人。多年来,他如同导演一般,扣紧专业观众的心理和需求,阐释展览的主题灵魂,将展览演绎成视觉艺术的“嘉年华”,成功地创造出多个现象级传播热度。我参观过徐文达先生的回顾展及赵国柱先生京、沪、杭、并巡回展太原本地展,这两场展览是他“量身定制”的,其空间布局,让艺术情绪在静态书画在展厅内流动起来,令我内心荡起艺术想象的涟漪,如目送鸿雁,弦音高远。
让我深感羡慕的是,卫东兄有个活力蓬勃、志向同汇的组合,他同赵国柱、徐晓梅、王志刚、赵维勇、冀美俊诸友,效法古贤,邀春约雪、结伴追风,感觉精神物语、拓展视觉空间,一道演绎着“七贤风采之再现、竹林精神的复活。”
卫东兄是那种自愿摒弃“坦然”,尝试突破“舒适区”的书家。他深知,古人书法的原有味道无不来自于碑与帖,然岁月却斑驳了古碑的芳容,岁月长河里留下来的残石损瓦,文字虽已模糊,但其独绝的艺术价值实属书法瑰宝。或为体味书法心路,或为寻找新“道”,他在花甲之年竟在拷贝台板上干起了双钩的营生。从《何子贞襟江书院记》《大隋土孙夫人墓志》《魏康王元寿妃基志》古碑拓片中探索洞微,自《汉何君阁道碑》《汉冯使君神道碑》《晋公盘》中辨审肌理,虽工序煞为琐碎、枯燥,他却饶有兴趣地“察之愈精,拟之愈神”,对局部线形状、线位置、线方向的模糊处,融入自己的想象和经验,去追寻字字毕臻的笔势。假以时日,我想一定会分享到他多年来积累的“秘籍”。
冀卫东先生是个不负自我的赶路人,翰墨对他来说,是呼吸,是心跳。他的艺术灵魂在天然与功夫、古质与今妍、有法与无法等对立范畴中消长,并以其敏锐的感觉构筑自己的精神空间,体验着内在的丰饶。
卢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