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寒冷的风横来横去地暴啸着，砭骨的寒风从警车的窗隙里侵袭我的肌肤，踏着迷蒙了乳色晨雾的微光，奔赴朔州法院调研、督导“执行难”案件工作。
　　静穆的我一任车载远方，稀疏的树梢、墨色的远山、冷漠的道路陪伴前行。连日奔波在督导法院执行工作的征程上，有些疲惫不堪。凉透的寒气，禁锢了思想，无聊的风景、催我入眠——撰写公文，统计数据、困顿疲乏，倦意侵袭、忙里寻空、车行打盹。忽然，一阵急促的微信提示铃声响起，打破了警车狭隘空间的静谧，将我从梦境中惊醒，打开手机，原是姐姐发来微信短信——“一封家书”。我忐忑不安地打开“家书”阅读。“家书”中一段文字这样写道：“小弟，父亲抱病住院已经几十天，现仍在重症病房监护、天天延医服药，打针输液，吸氧流食，仍未见起色，反而日渐消瘦，父亲在昏沉恍惚之中，思念吾弟颇为殷切，望弟接消息后速速告假返回太原”。读罢这沉痛的“家书”，狭小疲惫的心底陡然间充斥着忧郁恐慌、惆怅愁苦——一面奔波在外忙碌执行案件调研督导，撰文写稿、开会座谈、统计数据，实地调研困扰中基层法院“执行难”瓶颈，竭力协调、助力帮助中基层法院走出“执行难”困境。而另一面此时父亲不幸患病住院，为父病情牵肠挂肚、忧心忡忡，期盼早日安康。在督导法院执行工作和父亲疾病牵挂之间纠结忧虑，愁肠百结，焦心炙烤、心烦意乱，有时简直连工作的心绪也都没有了。悲痛与恐慌、焦虑与矛盾在我心海里翻起巨浪，难以平复。在忙碌不堪的督导“执行难”案件与为父亲的病情之间牵肠挂肚、忧愁羁绊、焦心如焚。可谓是“思绪纷扰”“如坐针毡”。
　　惴惴不安的我不禁一声长叹：啊！家中的消息为什么老是这样恶劣呢？命运为什么会这样惨痛呢？先是母亲在一次医疗事故中不幸罹难，悲恸欲绝，失去母亲的痛苦痕迹还未磨灭，家人还未从悲伤中舒缓过来，紧接着父亲沉疴染疾、身患重病、卧床住院、且病势一天一天严重起来的悲惨事情。
　　心神疲惫的我思绪万端、恐惧骤增，一方面因为担忧父亲的健康安危而急迫见到病中的父亲，另一方面又因害怕见到一脸憔悴、负病可怜的父亲而逃避晤面。在悲伤纠结、矛盾恐慌中鼓足余勇，向执行局的领导告假，辛蒙准许。并且得到了朔州执行局同仁的理解同情，便宜行事、心中百般感激。困苦乏力的我便略略地整理了一下行装，归心似箭、匆匆踏上返乡之路。
　　夕阳西下，洒出万道金光，于是大地便有了金黄色的反映，汽车在朦胧中风驰电掣，呼呼的风声在耳畔作响，路侧的树木像飞鸟似的从我眼前飞过，远山绵延起伏、灰暗模糊，两旁的房屋，士兵似的站立着，田里的麦草，被微风吹成波浪，一起一伏，路旁的绿草，摇摇摆摆弄出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别致的风景却因父亲每况愈下的病情，而无心流连观赏。树木远山、房屋、电线杆齐刷刷地向后倒去，迎面而来的是纷乱的思绪、心不在焉的走神、言不由衷的话语，念念不忘父亲的病情，满脑都是父亲的安危。
　　无情的车轮，只是猛烈的转动，不住地在我心海里翻滚，搅动着焦虑忧愁、恐惧不安。车行急速、马不停蹄、一路狂奔连夜赶回太原，来到太原时已是万家灯火，无顾其它，在医院门口匆匆与同仁告别，便迈着沉重的像灌了铅似的双腿、三脚并两步急切地径直奔向父亲的病房。当我来到病房时，见姐姐及家人坐在床畔守护，眼睛直愣愣紧盯着显示血压心率等指标的、无情冰冷的医疗监护仪器。父亲在床上呻吟着，却见他形容枯瘦，面色憔悴，使我很是惊骇。父亲慢慢地抬起头来，他那晦败而抑郁的面容，在这白色恐怖的病房里更显得苍白无力，仿佛是被病毒击败而垂头丧气的样子，往日那健康愉悦时，豪放诗人的新鲜活泼、澎湃激情早已荡然无存，一如经霜的落叶无可奈何地四处飘零，这是什么样的病疴啊？将曾经身体强壮、性格乐观，为我们苦苦撑起一片天的伟岸父亲折磨成这个样子！听姐姐讲，本还以为父亲这次因为服用名医处方，沉疴顽疾会消散而去，哪知病势会一天天严重、竟会一病至此。我默然地凝视着病床上的父亲，心中一阵阵的心酸，不禁红了眼眶、热泪便不自觉的如泉水般地淌出，我赶紧转面向外走出病房，为了不使父亲、姐姐、姐夫看见泪流满面、饮泣吞声的我，而徒使增重他们的悲痛哀伤。
　　过一会见父亲苏醒过来，见他在痛苦地忍耐着呻吟着，发出微微颤声，关切询问我的生活状态，在执行局工作近况，我一一作答、周全汇报，他听了感觉十分满意，知晓我生活安康、工作进步，父亲枯瘦面庞也隐隐透露出丝丝笑意，这也让我感到了无限的欣慰。就这样，父亲在昏迷中、气息奄奄地躺在医院病床上，时断时续的苏醒中煎熬度日。忽一日，病势骤然严重，呼吸一分钟一分钟的急促起来，病情急转直下，直至病入膏肓，几经紧急抢救无果，竟然痛苦的离我们而去。万万没想到千里之外执行道途上赶回来与父亲的见面会晤、聊天谈话竟是最后一次“谈心谈话”，竟是阴阳两隔的“遗嘱”。可怜的父亲离开了这个他十分眷恋的世界，也离开了他深爱的亲人友朋，而漫漫长夜，我除了幻梦回忆外，何日才能与父亲再见面呢？
　　多年以后、每当想起父母是世上唯一爱护养育我的亲人，为了养育儿女，吃尽苦头，而我在父亲病重期间奔波在外，忙于执行案件督导而未能在病榻前精心护理、体贴照顾，尽孝守护；未能喂药送饭、洁衣洗澡、周全照顾，未尽孝道，愧疚无比。缺憾愁闷充斥胸腔，常常使我夜阑人静不能入寐，无尽的思念挥之不去，绵绵愧疚萦绕于怀。但常言道：为国尽忠、于家尽孝，自古忠孝难两全。正如我早年投笔从戎、远赴云南参军入伍保家卫国，而不能与家人长相厮守、照顾年迈父母，如今又因忙于调研督导“执行难”案件而未能在病榻前照顾患病的父亲。这难道不是“舍小家而顾大家”吗？我被这高尚的情操感动并发出了哀伤的笑声，这种家国情怀扩张了我纯净澄澈的心灵，它容纳了无量的愧疚自责、恐慌不安、伤心缺憾、愁苦无奈。要知道，有国才有家，家庭终究是要寄附在国家，不能够脱离国家而独立存在。如果没有强大国家躯体对家庭细胞的护佑，没有军人对国疆沃土日日夜夜忠诚守护，没有法律人对公平正义的执着追求、没有法律人对崇高法律的忠诚捍卫。哪里会有个人权益的保障实现？哪里会有维系美满家庭的礼仪孝道？哪里会存在家庭幸福的安然享受？
　　父亲患病时憔悴的容貌深深地烙在脑际，而父亲生前的教诲言犹在耳：“一个人要像香草一样，愈是受压迫、愈是遭受磨难痛苦，而芬芳的香味便愈是强烈，生命力越是应该顽强。生老病死是人生自然规律，关键要为自己的理想奋斗拼搏、不怕困难、无惧死亡。人生长在苦难的环境，要勇敢面对磨难挑战、向死而生才是锻炼奋斗精神最好的机会，应该愈受磨难而奋斗愈是猛烈！”父亲的人生哲理在我脑海里掀起了巨大的波浪，我重新又压平了失去父亲的痛苦烦闷、愧疚恐惧而努力坚强的工作。我想唯有铭刻父亲家训且笃信力行，直面困苦磨难、明理生死、向死而生、无惧危险挑战，吃苦耐劳、勤奋工作，方可告慰父亲在天之灵，而获心灵慰藉。
　　行文至此，情绪激昂、泪湿眼眶的我，眼睛疲乏之至。于是离开冰冷昏暗、凄楚狭窄的书房，昂首阔步走向慷慨热烈、温暖心灵的阳光中，步入五彩斑斓、照耀生命的光明世界里。

　　作者：山西省高级人民法院 马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