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入四月，仿佛凄怨的季节，祭祀亡故亲人的时日。野外旷野上，风吹着凄凉的细雨，日星隐耀、天空灰暗，阴风怒吼、河山幽默，河水暗流、田垄泥泞，桃花褪色、菜花凋零，野草低头，杨柳垂泪，一任凄风苦雨来淋湿它们，浇灌它们、主宰它们、鞭笞它们。荡漾春风在细雨里凄笑，呼啸而过的火车在铁轨上嚎哭着、幽泣着。眼见的情景给人们心里涂鸦了一两笔灰暗的色彩。扫墓的人们携老扶幼、神情凝重、行色匆匆、栉风沐雨奔赴墓地，怎不令人起“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的怀感与遐想。
　　是日上午，我们叔伯兄弟姐妹相约结伴、提着早已精心准备的肴馔果盘、冥币绽帛，一路同行回到故乡交城祭扫祖墓。遥望家乡静穆的村落，仿佛是久违的亲人，那鳞次栉比村舍前堆积的黑色稻草、半开半掩的街门都让人感到无比的亲切熟稔和浓郁的乡土风情。祖坟墓地坐落在故乡郑村一片空旷的原野上，步入墓地便有一种无韵的寂静，仿佛是一首伤感朴素的诗篇，更像是诗人父亲抒写的一篇隽永含蓄、底蕴深刻的“人生寓言诗”——人永生安卧的归宿只是黄土一杯，冷寂棺材、松树几株。在父母大理石的墓碑上，镌刻着生卒年月，那墓碑上镌刻的每一字都仿佛隐有无限的悲情，而墓碑旁簇生的杂草和堆积的黄土，更让人感到荒漠的愁绪。
　　袅袅供香在墓碑前的祭台上升腾着，蜡烛火焰在不停地闪烁着，从它们的边沿流下了殷红的血泪，似乎在哭诉着自己的命运——短促又匆忙。人生，何尝不是这样呢？想到自己总有一天也会送入这深厚阴冷的土墓穴，置身于这阴森恐怖之境地，独享寂寞凄惨的死域。心里便生一个“激灵冷颤”，便是一串“悠悠人生感叹”：生命是一段单一的旅程，一路奔向五光十色闪烁着远大理想与美好未来的“地平线”，洒下无情岁月斑驳的记忆，而死亡之神带着狰狞的面孔日益向饱经沧桑的我们逼近，声嘶力竭地呐喊着：珍爱生命、奋而拼搏、怒而崛起、醒而直追，不负韶华，竭力耕耘生命沃土，绽放瑰丽的花朵，结出蕾蕾硕果。
　　在父母的墓碑前，我是纯洁天真、忧郁悲恸的，没有了父母的“孤儿”是凄惨苦楚、孤独寂寥的，如浮萍一般飘荡于浩浩汤汤、横无际涯之大海，如游子孤苦伶仃、苦情无垠，也会沉浮上下被“呛了海水”、也会摇摇晃晃被海风掀翻、也会踉跄前行被巨浪打倒，也会糊里糊涂迷失于茫茫大海……而此时面对挚爱亡亲的墓穴，默想起名言：“祖宗虽远，祭祀不可不诚”，仿佛远去的父母在眼前一般，母亲柔和的声音、父亲慈祥的容貌便明晰地浮现在眼前。我毕恭毕敬跪在了曾经为我遮风挡雨、无私奉献、呵护关爱、庇育成长的严父慈母前，孤儿游子的辛酸苦楚，在心里泛滥着，曾经生活中遇到的“苦”——挫折失败、侮辱嘲笑、打压欺负，种种磨难、万般心酸，幻化成眼眸里噙着的晶莹泪花，一股脑儿如决堤的洪水奔泻而出。带着伤心无限，我絮絮叨叨、自言自语，与父母倾诉心中之“苦”，尽情释放久郁满腔之“苦”、感悟品味“苦”涩味人生。记得父亲生前曾这样言“苦”：以简单肤浅的快乐方法求快乐，其结果往往是痛苦的，而以“艰苦”努力的方法求快乐，其结果是快乐的，人生是苦中寻乐的。父亲教育引导我莫贪图享乐，为理想目标要“吃苦”，只有苦中寻乐才是人生真实写照。理会父亲教诲、明白人生苦禅，自己竟会“教条地”近乎“自虐”地扪心自问：今天你为自己的理想目标“苦”了吗？累了吗？痛了吗？以每日“吃苦受累的多寡深浅”作为衡量珍惜时间、努力拼搏、充实人生、取得进步的标准尺度；进而“苛刻”的在脑际里描摹出自己理想的“生活写真照”——平日里表情“不苟言笑”、态度严肃庄重，“板起脸来”以科学方法、沉着做事，不迷信、不盲从，凭着观察搜集、比较推论、实验考证的科学方法冷静沉着艰苦力行。因为深知人生是“苦”味的、是拼搏挣扎的努力、是虚度时光的不安，是勇敢面对死亡的残酷，是运用科学方法做事，而与之相适应的则是“不苟言笑”的表情、“严肃庄重”的人生态度。
　　迷蒙的细雨里，雾气笼罩墓地。远方淡山绵延起伏，暗绿参差、粗壮安然的松树挺拔伫立，坟头高高的松树令我联想起苦苦撑起一片天，为家庭“遮风避雨”的伟岸父亲，他的个性像松树的枝干一般硬硬的，是坚强忍耐的，像松树那样不屈不服、傲然挺立。而慈爱的母亲，她的肩膀是宽阔柔软的，可以枕之入眠的。可是如今，挚爱的父母却在坟墓里睡着了，是静穆了的，僵硬了的，也许早已是一堆白骨了，心里涌动无限的悲恸与凄凉，尤感人生悲凉苦楚、无奈苍白。躺在坟墓里的父母啊！风儿雨儿请不要侵蚀他，烈日寒冰请不要碰碎他，漂泊在外、奔波生计的游子永远为您祈祷!
　　磕完了头，走出空旷寂寥的墓地，斜风吹着丝丝细雨在我的脸上，冷冷的，仿佛要给我留下什么映像似的。如往常旧例，叔伯兄弟扫墓事毕，拍拍身上的泥土灰尘，便驱车去村口那家熟稔的酒店聚餐美食，开怀畅饮，一路谈笑风生，悲壮的祭祀扫墓演变为一场盛大热闹的观光巡礼一般，好不快乐。扫墓时的悲伤似乎早已忘却，肤浅梦幻般的眼泪早已拭去，团聚在酒桌前觥筹交错，饕餮大餐、美味佳肴，到处洋溢着欢呼猜拳的声音；扫墓时满腔感叹“死亡恐惧悲惨”“人生拼搏奋斗”“生命严肃庄重”被眼前的美酒佳肴“洗涤”的干干净净、荡然无存……殊不知人生巨大的悔恨悲哀、愚蠢失败即是：生命只有一次，人死亡不可复生，活着的人总以为死亡“遥遥无期”而虚度光阴，生命漫慢悠长而虚掷不惜，而当下生活却怠惰麻木、不思进取、贪图安逸、得过且过。
　　我怀着深邃的悠思、丰盈的感慨、若有所悟似地眺望天涯。远处：酒店炊烟袅袅升起、瘦月从蓝色天幔中走出。伯叔兄弟“恋酒贪食”：恋酒——畅饮“麻痹颓靡”；贪食——饱餐“堕落懈怠”；伯叔兄弟“把酒言欢”——啜饮着简单肤浅的欢乐，沉浸在掺杂着悲催空虚的醉芬空气中。近傍：凄凄的寒风哀鸣，单调的松树寂寥矗立，静默的坟冢如泣如诉，孤独的我在父母坟墓前踟蹰徘徊、默坐良久。（作者：山西省高级人民法院 马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