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问我：“我们现在最缺失什么？”我回答：“让我感触最深的，就是缺了点契约精神。”
　　前几天，看到一个案例，很有感触：10多年前，朱女士看到同事刘某家庭困难，租住在一间阴暗潮湿的房子里，就把自己多余的一套房子，以极低的价格租给刘某居住。同时说好了，如果自己要住的话，刘某配合交还。刘某付了几年的房租，后来就没有付了，朱女士体谅同事的困难，也没有催付过。就这样，房子被刘某住了10多年。最近，朱女士自己要使用这个房子，要求刘某搬走，刘某不愿意，说这个房子自己要一直住下去，不可能退还。朱女士没有办法，只好起诉，刘某一直不理会。法院去执行强制腾房的时候，刘某说出惊掉人下巴的话：“这个房子没有租赁合同，朱女士也这么久没有收取租金，房子就是她赠予我的，我不会搬走。如果法院要我搬走，我就住到法院去。”不管他多么撒泼打滚，最终还是被扫地出门了。
　　这个案件暴露的问题，一方面是朱女士没有契约意识，这也是很多人的通病。在日常生活中，很多人都没有契约的意识和习惯，平常办事习惯于讲感情。尤其是面对亲戚朋友同学同事战友等，在交易时，以感情代替合同协议，生怕因此影响彼此之间的感情。另一方面，刘某是典型的无赖嘴脸，不遵守口头的约定，以没有白纸黑字的合同或协议，房子就是赠与自己的，对抗有恩于自己的朱女士，是典型的无赖，毫无诚信，毫无感恩。
　　没有契约精神，导致的后果就是人人可以为所欲为，就是市场秩序的混乱，就是社会诚信的缺失，就是自私自利，为了利益不顾一切，就是没有任何的道德法律底线。
　　一位大学的教授，生活舒适，衣食无忧。突然有一天，一位很好的朋友找到他说自己要做一个大项目，投资很大，要去银行贷款500万元钱，可是银行要担保，想求教授为自己担保一下。这个项目很赚钱，只要赚到钱马上还银行的钱。教授感到很为难，担保会有风险。不担保又对不起朋友。最后，还是感情战胜了理智，狠心为朋友担了保。后来那个朋友经营失败，跑路了。银行起诉了借款人和担保人，借款人跑路了，教授一个人承担责任。可怜教授一辈子辛辛苦苦，所有的存款都赔进去了，房子也被拍卖了。
　　这也是以感情代替契约的表现，仅仅凭感情，没有任何的保障的情况下，签下这么大的担保，造成自己这么大的损失，既值得同情，也要总结自己契约精神缺失的教训。
　　很多人往往在行事和处理问题的时候，不是带着先小人，后君子的理念，去预判，去评估。等着产生纠纷的时候，才发现契约原来这么重要。而这时候，已经是追悔莫及。
　　不遵守规则，不信守承诺，是现实社会普遍存在的问题，起初要别人帮忙的时候，总是说得冠冕堂皇，说得天花乱坠，好像天上会掉馅饼一样，好像什么事情都能一定成功。等别人帮忙了，就不记得自己的承诺了，不记得自己的责任了。把一个烂摊子留给无辜的人，让他们承受猝不及防的重压。哪有做人的底线？哪有基本的良知？
　　仅仅靠个人的自律和诚信，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防范经济和生活风险的，只有靠契约来规范，靠契约来约束，靠契约来引导，才能建立风险防控，才能推进社会和谐文明。
　　有的人对契约精神看得很重，他们珍惜契约精神，如同珍惜自己的羽毛一样。他们把契约看得高于一切，将契约作为最高级的规则。将遵守契约精神，作为衡量个人道德水准的尺度，作为构建社会文明的标志。
　　1764年，一场大火将哈佛去世前捐赠给哈佛大学的图书烧毁一空。起大火的当天下午，17岁的学生约翰在哈佛楼里读《基督教针对魔鬼、世俗与肉欲的战争》，因为太好看了，想要一气呵成地看完，约翰竟然偷偷把这本书带出来了。约翰陷入到了巨大的道德诘难之中，是说出来？还是隐瞒？但最后他还是战胜小我，勇敢地走进校长霍里厄克的办公室，把这个孤本还给校长。
　　霍里厄克校长听完约翰的话,缓慢地说：“谢谢你为学校保留了这份宝贵的遗产，你回去听候安排吧。”两天后，哈佛张贴处理告示：约翰同学因违反学校规定，勒令其退学。
　　所有人都为约翰求情，但是校长对提出异议的人说：“首先我要感谢约翰，他很诚实地把图书返还给学校，我赞赏他的态度。但我又不得不遗憾地说，我要开除约翰，因为他违反了校规，我要对学校的制度负责。”
　　霍里厄克校长开除约翰，成为哈佛历史佳话，哈佛的办学理念因此更加熠熠生辉：“让校规看守哈佛的一切，比让道德看守哈佛更完全有效。”约翰被赶出哈佛后，并没有仇恨哈佛，反而感恩哈佛。他于第二年考入哥伦比亚大学，最后成为美国数一数二的大律师。美国独立战争开始后，他直接参与了杰斐逊起草的《独立宣言》，把自己的名字写在了美国历史之上。
　　这是什么？这就是规则意识，这就是伟大的契约精神。所以有人说:“先有哈佛，后有美国。”约翰是被哈佛开除的学生，但却成为践行哈佛精神的优秀代表之一。教育的意义就在这里，保护有时是最大的伤害，开除却能治病救人。
　　契约是当事人之间的法律。拿破仑用剑做不到的，契约用笔就可以做到。有了契约，就有了规则，有了规则就会有文明，而文明就是众生平等，没有特例。

李性典

　　（作者现任长沙市中级人民法院办公室主任，长沙市法官文联主席，中国法官文联理事。出版散文集《银月清辉轻轻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