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光易游、岁月不留，转瞬之间母亲离开我们多年，总想写篇缅怀母亲的文章，无数次执笔沉思又无数次黯然搁笔，也许感情越是浓烈、越是不知所措，慢思遐想却不知从何写起。
　　回忆母亲没有惊天动地、轰轰烈烈的往事，却是零零杂杂、琐碎细微、朴实无华似“凉白开”一般平平淡淡的“生活片段”。“凉白开”没有奢侈迷人的酸甜味，亦没有诱惑醉人的浓郁香味，更没有林林总总的醇厚茶味。清淡无味、晶莹剔透的“凉白开”却是生命健康之本、却是滋养生命之源泉。当我感觉寒冷时，母亲给我添衣，当我感到酷热时，母亲给我减衣，当我感到饥饿时，母亲喂我乳汁美食，当我瞌睡困乏时，母亲给我催眠休息，当我烦恼忧愁时，母亲温言柔语给我宽慰。无私圣洁的母爱如纯净无瑕的“凉白开”一般滋润心田、养育生命，助我茁壮成长。在我生命的摇篮里，记忆深刻的只有生我的母亲，她是我唯一挚爱的亲人，当我幸福安然地躺在母亲温柔的怀抱中，过着爱之甜蜜的美好生活。快乐之神和爱之神牵引着我，啜饮着纯洁无私似母爱一般透明晶莹的“凉白开”，欢欣喜悦、尽情舞蹈在人生道途中。
　　时光流水似的，光阴过的真快，“母亲往事的生活片段”如电影一般闪现在脑际。记得有一次母亲有急事外出，无人照看年幼的我，母亲怕我从床上跌落受伤，于心不忍地将幼弱的我“捆绑固定”在摇篮里，哼唱着催眠曲催我入眠，待我酣然入睡后、便悄悄带门而出忙碌事务去。可当我一觉醒来不见了亲爱的母亲，孤独笼罩、恐惧袭来的我便号啕啼哭。母亲因惦念摇篮中的我，一路急跑不慎跌跤、鲜血直流，忍着伤痛踉踉跄跄赶回家中。可当母亲耳朵里听到我那尖锐的哭喊声，急切地奔来抱我，口里哼着慈爱的小曲，坚忍着流血伤痛，用未顾及包扎流血伤痛的手不断地安抚着我，宽慰着我。
　　儿时的我有享受浓浓母爱的好福气，难怪有许多人要羡慕，但是我那时并不满足，心中还以为这是做父母的应该做的，不懂事理的我有时还嗔怪着母亲的不周到，哭喊着放纵、无理的贪要索求、哭闹着耍坏脾气。
　　长大了一些，脑海里觉得有些变化，知道父母抚育儿女的辛苦不易，世界上有了一个稍稍懵懂独立的我，对于各种事情也逐渐明白起来。时常牵着家人亲友的手摇摇摆摆、手舞足蹈地走到外边去“长见识”，或随母亲去市场购物、或随母亲去工作室参观、或在姐姐哥哥辅导下温习功课、或在天真烂漫小朋友陪伴下游戏玩耍。手里拿的是人家给我的恩物，嘴里吃的是人家给我的糖果，东家溜西家走，走累了则会坐骑在“人高马大”的父亲之宽厚肩膀上登高望远、目光所及之处皆是自信骄傲、欢欣快乐、满满幸福；长大些喜欢舞文弄墨的我，秉承诗人父亲衣钵，坐拥在父亲“诗文之肩膀”上徜徉于浩瀚的文学世界，期冀着“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母爱与父爱牵引着我、步履蹒跚地走在人生的道途上，欢欣愉悦地舞蹈在生命的舞台里，不禁让我破颜一笑了。
　　夕阳西坠，万道金光炫射出喜悦的光芒，忙碌了一天的人们披着五彩的霞光，匆匆踏上了返家归途。盼母归来的我早早地在下班路口翘首企盼，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向四围巡视母亲慈爱的容颜，猛然间“搜寻”到母亲浴在红彤彤的夕阳下，骑着崭新靓丽的“凤凰”牌自行车负着爱物归来。激动不已的我手舞足蹈、欢呼雀跃般地大声疾呼：“妈妈回来了！妈妈回来了！”仿佛要让这“天大的喜讯”传遍周遭的每一个角落，那时在我幼稚的心灵上，以为“天底下最振奋人心、最欢欣鼓舞的消息”莫过于“挚爱的母亲下班安然归来”。我手舞足蹈、蹦蹦跳跳紧跟在母亲自行车后，觊觎着母亲带给我的美味佳肴——硕大甘甜的烤红薯、诱人食欲的番茄、冰甜爽口的雪糕。母亲边骑车边提醒说：“莫急，别跑，小心跌跤！”小心翼翼地在路旁停下自行车，拿着焦黄流汁的烤红薯给急不可待品尝美味的我，大口咀嚼着红薯、吮吸着甜甜的蜜薯汁，心里乐开了花。母亲热切地抱起我，脸上露出欢欣的微笑，那时的我觉得世界上一切的一切都是融在这快乐无比、浓情关爱、晶莹剔透、纯洁无私仿如“凉白开”纯净水般的母爱中。
　　母亲的微笑足以使我沉醉，母亲的告诫是我终生的福音，母亲很爱我们，差不多把她一生的幸福才能都贡献给我们。记得有一年我生了一场病，体温高升，整天呓语，夜间也不合眼，母亲便一刻也不离开我身边，晚上也不得好好睡觉，噙着眼泪、愁眉不展，忧虑着我的健康。调皮的我不肯吃药，母亲便说：“讲故事给你振奋，唱歌给你愉悦，烹饪给你美食，听完故事歌曲、尝了美食美味后，一定要喝下这杯汤药吧！”我点头答应，待母亲讲完故事、听了歌曲、饱餐美味后，我才勉强吃药。一个月后病疾痊愈，可是母亲脸上的红彩已薄了好些，面色蜡黄，一脸憔悴疲惫的样子，我是多么的不忍与心疼啊！
　　在“一勾新月天如水”的夜，皎洁的月亮挂在暗蓝色的天空，在坞城路装饰朴素的家居里——母亲忙碌着收拾房间，我在灯下埋头读书备考。狭窄昏暗的过道里悬挂着文人墨客、迁客骚人题写给父亲的字画，受了淡淡月光的赐予，依然模糊显示着依稀的字迹与书画。慈祥的母亲忙完家务坐在书桌旁与我陪伴读书，共享着书桌前明亮的灯光，她默默地凝视着房顶的白色天花板发呆，从映着灯光的面容上，母亲比以前黄瘦了，丝丝银发染上发髻。我皱着眉，对不辞辛劳、陪伴读书而迟睡的母亲说：“妈妈，快些休息睡觉吧！您早上起得早，日里又上班忙得不得休息，夜晚还要陪伴我读书，太劳累了！”母亲只是敷衍应付着、依然静坐守候，不忍见一脸憔悴疲惫的母亲执拗伴我读书，我只好丢掉了书本，收拾好书包，回到房间里颓然睡去，母亲见我酣然入睡才放心离开安歇去了。
　　长大了一些、脑海里觉得有些变化——青葱岁月保家卫国，锦瑟年华的我远赴云南87055部队服兵役，开启军旅生涯，铺盖已“打背包”在肩，一切预备妥当、安排就绪。在太原火车站广场，熙熙攘攘的人海皆是赶来送兵的亲朋好友，惜别的泪花在漫天飞舞着、离别的愁绪在火车站台充斥弥漫着，绿皮火车汽笛长鸣、“蠢蠢欲动”载着好男儿的梦想奔赴远方。可回想平日母子间的感情如此深切、如此热烈，四年从军暂别，引起了我无限的惆怅，几次走进母亲身边想要说：“母亲，我去了部队以后寒热自己要当心，一切请不必挂念！”话到嘴边如鲠在喉却终于没有说出口，母亲也好像有什么话要对我嘱咐，但是目光闪烁似乎在躲避着我，好容易回过头欲带开口，却又很快地调转头去了，我猜想大约一眶的眼泪，没有使我看见吧。恼人的火车汽笛声再次呼啸而起，催促入伍新兵登火车前行，我徘徊片刻起了个决心，暗含着眼泪向恋恋不舍的母亲吐出几个字说：“母亲，我会勤通音信的……”告别挚爱的母亲，当火车徐徐开动的刹那间上，竟禁不住眼泪似泉涌一般地流了出来。别了，我最爱着的母亲及家人，没想到当兵动身竟是这样匆促，以后任游子漂泊在红土高原、滇池湖畔、绿色军营……火车渐行渐远，母亲的身影慢慢消失在迷蒙的视野中。
　　时光过得飞快，四年军旅生活一晃而过，但对于路灯下踯躅徘徊、半夜等待下火车从部队探家归来倚门倚闾的父亲、对于依窗而望、盼儿归来的母亲则是漫漫长夜的煎熬与悠悠岁月的长相思念。峥嵘的当兵岁月，温和柔善的母亲用那“文无章法”、但却“情真意切”的家书抒写着对儿子的牵挂思念、谆谆教诲——要我保重身体，在外不像在家里没人细心地照应了，饮食要当心。被服要盖的好一些，夜里落在床下不会有人替你拾起的，再三的叮嘱我，要安心军队千万不要想家，那书信里的每一个“歪歪扭扭”“七扭八拐”的字迹仿佛都写满无限的离愁与爱意。
　　当兵复员归来安置工作到法院，娶妻生子初为人父，母亲从省府街坞城路家中赶到开化寺南牛肉巷帮忙照顾幼小的孩子。当得知我们家里菜板破碎损坏了，便决定将坞城路的菜板挟来供我们使用。节俭的母亲节省盘缠决定乘公交车而来，当一辆辆公交车到站后空留下“母亲不在车上的失望消息”后缓缓驶过，心急如焚的我如热锅上的蚂蚁似的转来转去，在大南门公交站台鹤立企伫眺望着公交车来处，望眼欲穿终于盼来载着母亲的公交车。当车门缓缓打开的刹那间，时空顿时静止、世界霎时安静，满车的乘客视线都注视着母亲，只见笨重微胖的母亲一手怀抱着沉甸甸、圆滑光溜厚重的菜板，另一只手则小心翼翼、紧紧握扶着车门框，茫然地挪着僵直的腿，一只脚试探着伸向下方，小心谨慎地跨过梯子，一步挨一步，步履蹒跚地慢慢走下车。我生怕母亲不慎踩空跌跤，急切地赶忙冲上前去接过沉重的菜板，搀扶着疲惫的母亲继续前行，心里掠过酸楚的爱之热流，感到一阵莫名剧烈的痛楚，想放声哭一场，又怕惊扰到母亲，只有极力的忍住，但眼泪是不肯由人做主的，竟纷纷点点洒落衣襟。
　　母亲的关爱是人生道路上点点滴滴、平平淡淡的日常小事，但却书写着伟大圣洁的世间大爱。仿若“凉白开”一般虽平淡甘怡、温和柔顺，但却是漫漫人生道路上益人健康、须臾不可或缺的“生命之水”，是融入生活、化入生命、滋养身心、赐我健康、朴实无华、茁壮成长的“凉白开”。

　　作者：山西省高级人民法院 马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