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的文字真是有意思。同字不同音,同音不同字;同字不同义,同义不同字;同词不同义,同义不同词比比皆是举不胜举。比如,白日做梦。
明·豫章醉月子《精选雅笑·送匾》:“以为必中而遍问星相者;亦是白日做梦。”提起白日做梦,人们都会认为这是一种不切实际的胡思乱想,也是一种根本不可能实现的幻想。白日做梦的人也常常因此行为而受到周围人的嘲笑、讽刺,甚至羞辱。这些出处与释义都与我要表达的意思大相径庭,我就是想单纯地说说白天做梦了,说说梦里的事。
说到做梦,我又想起母亲。我是一个很宿命的人,母亲在时,我常常会把做的梦说与母亲。当我对母亲说梦到不好的梦时,母亲会说,苶人说梦哩,梦信不得的。说这话时母亲显得漫不经心,让我焦躁的情绪安定下来。当我对母亲说意境好的梦时,母亲会从自己的经验出发,对这个梦境合理诠释,直到让我心情大好,高兴地开始一天的工作。母亲是个智者,知道通过一些细微的东西来引导儿女们健康地成长。母亲应该是一个伟大的心理学家,是我心目中的弗洛伊德。母亲走了五年了,我总觉得母亲是刚刚走,或者是走了很久很久,我常常在刚刚和很久这两个概念中纠结,一切如昨,或者一切又很遥远。五年了,思念的情绪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减少,许多时候只要想到母亲就会很扎心地疼,泪还是止不住地流。村上一位长者,我叫他叔叔,是一位很受人尊敬的人。一天,我和他说起好想母亲。他对我说,他的母亲活了93岁,他一直想了10年。10年后,他自己也80岁了,他说,我不是不想母亲了,是我想不动了。哦,是想不动了,我也会想不动吗?五年来,我做的无数的梦里大多与母亲有关,结局甚至千篇一律到每次都是母亲回来了,我用力抱住母亲说:“妈你可回来了,去哪里了?这下你可不能再走了。”而每次总是不知道什么情况下母亲已经不见了,宽大的床上只有我,甚至房间里也只有我孤独的灵魂。在母亲晚年的时候,母亲常会和我说起她做了梦,但是一点也记不起来了,好像醒来时还记得,越仔细想梦境越来越模糊,直到在大脑里一点也不留存。母亲无奈地笑着说:“妈老了,梦也老了,也就不真实了,不会应验什么了,所以大脑就选择忘记了。”母亲的话很诗意,也很有哲理。我也到了忘记梦的年纪了,也是越想越想不起梦的时候了,分明醒来的时候梦境里还你来我往热闹非凡,仔细一想大脑就像是按下了删除键,一片空白。而最近这两天做的白日梦,醒来后异常清晰,甚至梦里的色彩、语言、眼神都清晰可见,越想越觉得不像是梦,倒像是真的。
某日,午后小憩。
我独自一人走在一条似曾相识的路上,它不是一条普通的路啊,是一条蓝莹莹的水路。我心里想,我村里什么时候有了这么好的水路,我竟是不知。我沿着水路一直往前走,一直走到村外,放眼望去,村外的大路上也是波澜壮阔大江大河之势。突然想到了母亲,心里想快回家带着母亲来看看这如画的风景,看看村子里的变化。(梦这种东西也是无厘头的,天上一句地上一句的)返回时,发现还有好多人,有的是熟人,但不是儿时的朋友,都是工作时的同事,我倒也没有和谁打招呼,早把接母亲的初衷忘记了,想着是在找自己的鞋和伞。也没有找到。就见眼前有一弯碧绿的水,这弯水里游着无数条色彩斑斓的小金鱼。我弯腰用手去捞,这些小鱼变成了一条条好大好大的鱼。我蹲下来捞鱼,需要用双手来抱它,我分明还有了滑滑腻腻的感觉。我一边捞鱼一边想,这不是我小时候的一个水库吗,故土怎么变得这样美若天仙?梦,戛然而止。
醒来。双眼直视天棚,梦里的情景勾起我对儿时深深的怀念。那时我应该是10来岁吧,三四年级。读小学的时候,我们学校奉行半工半读勤工俭学的教育方针,上午上课下午上狐神山打石子。吃过中午饭,我们就不到学校了,直接到三四里开外的山上打石子。同班的有十几个女同学把妈妈给的头巾斜系身上,排成一队唱着红色娘子军的歌就欢快地跑到山上。男孩子们则是你追我赶打打闹闹地跑去。石子要打成核桃或者杏核大小,打的石子我们按筐交到班里,每个班都有一堆,学校统一按方出售。至于石子的去处用途还有收入的去向,都不是我们关心的事情,同学之间从来也没有讨论过。有的同学打得快,有的打得慢,我属于打得慢的,同学们会自动搭档,一个人从山上往回捡大块的,或者大点的薄片,另一个在山下堆放石子的平整处,用小铁锤把大的石块打成标准的样子。我常常是完成不了任务的那一个,但是我有两个和我年纪差不多的哥哥,他们完成任务后,会把他们剩余的都给我。再看同学们那羡慕眼光啊,我心里那个美呀。因此,好多同学愿意和我搭伴。所以我也会成为那个提前完成定额任务的人。完成任务后,我们会结伴回家,一路上欢歌笑语。回家的路上要经过一个水库,我不知道是天然的水库,还是学大寨时村里修建的。一年三季水库里的水从来没有浑浊过,到冬天才会结冰,我们还可以用自制的冰车在冰面的滑行。到了夏天,是家长们最操心的时候。特别是家有男儿的,几乎所有的家长在家找不到孩子,会提着长棍追到水库对着在水里嬉戏的儿子责骂、威胁。往往是孩子们在水里一冒头,家长在水库边上大呼小叫;孩子们像泥鳅一样钻到水里,家长在边上气急败坏。打完石子回家时女孩子会在水库边把手脸甚至鞋袜都洗净,手提着鞋袜赤脚走回家。傍晚时分,成年的妇女会在一天的劳动结束后带着大包小包的脏衣服来到水库清洗。傍晚时水库的水变冷了,一般的孩子不敢下水,怕下去腿抽筋上不了岸,也有调皮大胆的男孩子会在这个时候跳下去凫水。这时候在水库洗衣的女人们就会大呼小叫:“不要下去呀,快看你爹拿的棍子来了呀,去年、前年、前几天谁家的孩子下去就没上来。”大人们越叫的凶。孩子们越游得欢,一会儿浮出水面,一会儿扎猛子下去,直到月亮爬上来,家里的房顶炊烟袅袅,妈妈叫吃饭的声音此起彼伏,才打闹着回家。
原生态故土的模样与梦境里故土的模样有天壤之别。联想近年来一哄而起的乡村旅游,我走过几个略有名气的村庄,也不过是红红绿绿俗气的成分多些。走近一看你会马上想到一个浓妆艳抹的皮囊下一个没有文化的妇人,缺少天然的美和乡村文化的气息。前几日去江西到了婺源、长水等几个村庄也是近年来发展起来的,乡村建设大气而雅致,远远望去你会想到撑着油纸伞走在雨巷的丁香姑娘。人们总会说,南北方的差异在一水之间,其实雅与俗与水没有太大的关系,应该是理念上的差异。北方的乡村旅游重点在突出民俗,但是不能把民俗变成庸俗。
回过神来,方觉得一直沉浸在梦里。据说,你如果在光天化日之下合上眼睛,想象各种事物或景致出现于脑际。这时,你不是用平常意义上的眼睛,而是用心灵的眼睛在看想象的世界。而你看到的是心灵的图画,就是白日梦的内容。难道我也是这样?
那么,让所有的日子慢些吧,容我白日里一直有梦可做,许我痴心里能够妄想。不为别的,只为梦里能够拥抱母亲,只为梦里有开满鲜花的老院,梦里还有美丽的乡愁。
李丽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