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13版:迎泽

大学校长李老头

  我有一本河南大学(即河大)对外宣传的画册,是二十多年前接待出国来访的大学母校河大代表团时获赠的。最近,我翻阅这本画册时,在上边找到上学时常见的李老头。
  李老头是我们师生们私下对上世纪八十年代河大校长李润田的谑称。他是东北人,个子不高,瘦瘦的。解放初期毕业于东北师范大学地理系,毕业后到河大地理系任教,然后当教授、系主任、校长、省政协副主席。在我印象里,他口操东北方言,穿着旧式中山装、圆口布鞋,笑眯眯的样子。单从穿着举止神情,看不出他是这所大学的一校之长。


  我上河大外语系时,虽然是班“领导”,却一直无缘与校长李老头直接打交道。但是,有一件事让我间接与他有了关联。
  我高中的申老师,是李润田的河大学生。入校前,申老师托我带些土产交给他留校的同学,由他同学转给他们的过去的老师、现在的校长李老头。
  送给李老头的物品是一布袋玉米糁,十多斤。另一件是一套当地产的几个粗瓷菜盘,拼起来像一朵大莲花,是家乡陶瓷厂的产品。这些东西不值钱,但沉甸甸的很重。
  我带着一件笨重的大木箱,再加上捎的那份东西,它们在拥挤的宿舍特别占地显眼。入校后,很快就找到那位被托的老师,把那份东西送到他家里。我当时还好奇地问:那袋玉米糁是干什么用的?那位老师的爱人笑着说,李校长是东北人,喜欢喝玉米糁汤。入校就给校长送“重”礼,毕竟是“大事”,没忘记。


  开学后,我发现一个小老头总出现在我的视野。学校食堂里,这个小老头穿梭在人群中,一会看看食堂的饭菜,与打饭的师傅讲几句,一会又和吃饭的学生聊几句。宿舍楼里,常发现这个小老头在东转西看,有时还走进开着门的学生宿舍里。他是谁,干什么的?一位高年级喜欢幽默的师兄嬉皮笑脸说:他呀,大号润田,俗称李教授、李主任、李校长,昵称李老头,尊称润田同志。末了还说,有什么事,直接找他,他会管的。
  那个时期,学生们反映最多的是宿舍楼中卫生、食堂饭菜质量品种等问题。李老头经常到食堂,有的新生以为他是总务处的管理人员。他的频繁出现,食堂的服务经常有所改善。李老头到过的那些宿舍楼,在他走后不久,走廊不亮的灯泡很快就亮了。楼里的过道、水房、厕所的卫生状况改善了。
  学校那时还允许小商小贩在校园里经营餐饮。学生反映小商贩食品常出现卫生、价格、分量等问题,李老头很上心。常见他会凑到摊位前,对摊贩指指点点,说教他们。但是,这些摊贩不像学校食堂的师傅那么笑脸相迎,有的小贩忙生意时候显得不耐烦,有的甚至假装没听见。李老头不生气,不觉得丢面子。他往往会询问情况,挑挑毛病,讲讲道理,必要时还吓唬一下。摊主也知道他是校长,对他的提议要求习惯满口承诺,心里想着赶紧把他支走。等他走后,有的摊主发泄不满,嘲讽他多管闲事。
  一位年轻老师与我谈到李老头时,说李老头做校长却爱管小事,没有大学校长的派头。他还说他在河大当学生时,那任校长很有派头。这位老师认为,校长有派头,学校就有声望,师生们也很自豪。他列举解放初期省长曾兼任河大校长的吴芝圃,校长兼副省长的著名学者稽文甫,以及这位教师当学生时那任校长,在公务活动中很有派头。地方官员对这些校长都毕恭毕敬。可是,李老头在不少重大活动中,总把主道和显著的位置让给客人以及本校的其他下属,那情景好像他是他下属的下属。
  这位老师也不解地对我说,不知怎么搞的,李老头竟然能恢复河南大学校名?河南大学这所历史悠久、曾知名全国的高校,在新中国成立初期高校院系调整中,被分出不少教师和一些院系,以此为骨干组建了新的高校。与此同时,最让河大人恼怒的是,河大由综合型大学改为师范院校,名字由河南打头缩小为开封打头,成了开封师院。这像一个人由公主被贬为丫鬟一样憋屈!改革开放后全校师生为恢复旧校名,万众一心,前赴后继,不屈不挠。这位老师所说的那位有派头的校长,虽然官气十足,终归没把这件大事办成。他很纳闷,我更困惑。


  上世纪八十年代,李老头当校长时住在河大校南门外家属区的教授楼。说是教授楼,也就是一排两层的居民楼。拿现在的眼光看它,只是普通的单元楼。每家楼上楼下各两间屋,八九十平方米。楼梯像是后加的,不合理地建在楼外,遮住部分窗户。
  李老头在此从五十多岁住到九十多岁。
  九十多岁,由于腿脚不灵了,学校在家属院给他调换了个带电梯楼中的两室一厅小房子,他就搬到那里。河大在新校区盖了新教授楼后,他作为副省级干部可以要一套高规格的住宅,他不要。
  李老头住房的事,是那时对我评论李老头的现在已是教授的那位青年教师告诉我的。他不再说李校长没派头了,反而怀念在李校长任期内,上世纪八十年代河大行政领导尊让学术权威、教学人员,校园一派朝气蓬勃的景象。他说,像李老头这样靠自己的学问起家,有了权后不热衷于摆官架、耍官威、以公权争私利,一心干事业的校长,实在难得!


  我毕业工作后碰巧和退休的李老头打了一次交道。
  1996年,我从居住在河大的岳父家回郑州,岳父送我到河大南门口等公交车时,一辆小轿车开来停在旁边。我岳父在河大工作,认出是河大的司机,上前一问,原来是送李校长去郑州。我岳父一听就笑着说,一会搭李校长的车。很快李老头就来了,还是老样子。我岳父趋前同他亲切交谈。听说我想搭车回郑州,他满口答应。
  上车坐定后,他笑眯眯问我哪个系毕业的,在郑州哪里工作等等。我开玩笑说,我一入咱们学校,就给您送过“重”礼。他很吃惊,一脸茫然狐疑。于是我讲了给他带东西的故事。他明白后,大笑不止。我说已十年了,您可能都忘了。他笑着说记得记得。车上的气氛轻松愉快,他兴致勃勃地讲他当校长时,我们外语系被定为省重点学科,每年省政府要多拨给外语系八万元经费。他那时在确立省里重点学科的事情上,从来都是据理力争,毫不含糊,所以河大的省重点学科比全省哪一高校都多。郑州大学也比不过我们,他自豪地补充道。他随河南高校代表团访问美国,其间为河大签署几所友好学校的协定,使河大成为全省最早有对外相互留学、讲学、进修、互访等广泛又深层级校际交流项目的高校。郑州大学和其他省内高校都流口水。说到这里,他像孩子一样眉飞色舞,洋洋自得。
  看来,这位从河大教师成长为本校的校长,真心为河大的历史自豪,在任时尽心尽力为河大发展努力工作。比如,在省会迁到郑州后,郑州大学在争夺省内高校发展机会时,成了原来稳居河南高校一把手地位的河大的竞争对手。从谈话中,我得知他对郑州大学因为地处省会,时常得到一些优待而深感不平,为自己努力下那些能领先郑州大学的河大学科而骄傲。李老头当校长,对河大的“名”与“利”很看重,每逢在上级部门和领导面前为河大争取发展机遇时,他看到就上手抓,抓到就不松手,软磨软泡,非得达到目的。我这才对李老头在任时怎么能恢复河大校名的疑问有了答案。
  我们俩一路海阔天空,聊得非常开心。到郑州时,他告诉我他先下车参加一个座谈会,叮嘱司机一定把我送到家。那次偶遇的感触和过去的记忆汇合在一起,一个风趣可爱小老头的形象定格在心里了。


  这次我仔细看看画册中有李老头的那几张照片,惊奇地发现:这些照片几乎都不以他为中心,他要么跟在竖队中后边,只照个侧脸,要么在横队的侧位,有时身处快被剪掉的相片边缘。只有一张河南省人文地理学科专家们那张合影,是坐在中心位置。
  无意的巧合,如果把这几张照片集中在一起,可谓是李老头当校长时为人处事方式简洁如实的写照!以后若见他,我要把这个发现告诉他。(作者系河南大学外语系1986级学生 杨永革,曾为河南轻工学院教师,现定居国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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