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幼年是跟着奶奶生活的,奶奶家在阳泉市平定县县城西关两公里处大峪村的一处叫“花园”的宅子里。这是一处始建于明熹宗年间,曾任崇祯朝大理寺卿张三谟的状元府第。我生活在那里的时候,已历经四百多年的历史了。院子位于村子的中央,坐北朝南,有高大的门楼、漂亮的抱鼓石和厚实的两扇大门,从村子的街道拾级而上五个台阶,就上到了两侧分别有十多平方米的一个大平台,青砖砌就的齐腰围栏,麻条石覆盖其上,有青苔淡淡的附着在上面。迈过高大的木门槛,再下两个台阶,便到了一处占地约一亩地大小的小广场,两边状元旗杆高高耸立着,大门正对的是已改为村小学的一处院子,五个年级,五六个班在那里上课,小广场也改做了学校的操场,应该有照壁的地方,估计已经拆掉了。西边的鱼池还在,但已改做蓄水的水池,青石围就的假山,也改做了农田,成了梯田,种着玉米和高粱。
穿过小操场,向东边走去,就到了通往后院的巷道,二百多米长,连着二进院和三进院,二进院当时已租给了他人,过了二进院的大门,向后走便是第三进院的大门了,推开两扇木门,映入眼帘的是一处照壁,有一座花池,有一棵不高的花椒树栽在其间,与照壁连着的是一段长五六米,高一米五左右的花墙,青砖垒就,上面摆着一溜花盆,花盆里载着万年青等其它我叫不上名称的花卉。这段花墙将一处偌大的院子一分为二,东边的院子,直对的是正房,东面是三间东厢房,坐北朝南的高台之上是三眼青石砌成的窑洞,正面是磨砖对缝的青砖墙面,迈上五层麻石台阶,是一个非常高大的遮阳的房檐,然后才是正窑。窑上有两开间的木制阁楼,高大宽阔,方砖铺地,朝南的正面是木制的小方格门窗,简洁素雅,没有繁复的镂空雕刻和各种寓意丰富的动植物图案,明代风格,一如我们今天看到的日式装饰风格一般,只是比其更大气许多。
院子的西面也是三眼青石砌成的石窑,年久失修,有一眼已出现坍塌。在西边的院子里,有一棵海棠树。这是一棵不一般的海棠树,说它不一般,是说它高大、粗壮,说它高大,是说它的树冠可以达到院中木制阁楼一样高,站在窑顶,扶着窑顶上矮矮的围墙,就可以清晰看到海棠树中间一簇簇的花蕾或果实。说它粗壮,是说它的主干,虽然矮矮的才一米多高,但十分的粗壮,两个七八岁的小孩合抱都抱不住。海棠树的树冠遮盖了整个西边的半个院子,在四季的阳光照射下,给整个院子洒下不一样的斑斓光影,也给我略显孤寂的童年带来许多难以忘怀的快乐。
四季不同,院中的这棵海棠树风采是不同的。最绚烂的时节,当数春季、夏季的时候。
春天的季节,在不经意间就从我的眼前滑过去了。当海棠树的绿叶越来越肥厚时,粉红色的海棠花也开始凋零了。在夏天的雨季到来的时候,一场淅淅沥沥的小雨,就将满树的海棠花,吹落在了院子当中。漂零于地的海棠花,给地面覆盖上了一层薄薄的粉红色织锦,留在枝头的却是满树的一簇簇的小青果,在夏日的阳光下,晶玉般折射出嫩绿的光。
“七月流火”的盛夏,是各种植物成长的季节。院中的海棠树在这个季节也茂密地浓绿起来。壹分硬币般大小的青果,沐浴着热烈的阳光,开始由涩到酸地成熟起来,一簇簇地隐藏在茂密的枝叶之间,与茂密的枝叶组成一个大大的树伞,给偌大的院子留下一片清凉的世界;也成了我幼小的童年在炎热的季节里,清凉地任我恣意驰骋的快乐天地。中午的时候,当奶奶午睡时,我会拿着一枝有许多斑点的“湘竹”竹竿当作竹马,骑着围着海棠树奔跑着,嘴里不停地“驾,驾”呼喊着,家里的小黑猫,有时也会随着亢奋起来,追逐着竹竿,跟着绕起圈来。这时,我会突然折转身子反方向奔跑,给小黑猫一个猝不及防。受到惊吓的小黑猫会来一个急刹车,然后,一跃而起,顺着海棠树树干迅速地爬上两米高的树叉间,瞪着深蓝色的眼睛注视着我,似乎探究我要干什么,当看到只是一场恶作剧般的虚惊时,小黑猫会迅速爬下树来,开始新一轮的追逐。
秋天来了,当萧瑟的秋风开始飞扬的时候;当各种植物的果实已经成熟,开始收割的时候;当满山的树木开始霜挂秋叶,层林尽染的时候;院中的海棠树也开始呈现出一年中最为丰硕的时刻。当各种树木枝叶已经泛黄,逐渐凋零时,院中的海棠树仍然枝叶繁茂,绿意盎然,他们似乎要拱护着海棠果到最后的成熟。这个季节的海棠果,个头小小的,一束束地簇拥在一起,在秋风的吹拂下,由青到黄,由黄到浅黄,在秋日照射下,有的浅黄色的海棠果,会泛起一层淡淡的粉红色的晕,浅浅的,是有还无,一如春天的海棠花。
这个时候的海棠果是可以吃的,但不可以多吃。站在海棠树下,拿个竹竿,轻轻敲击看准的海棠果,果实就会掉落下来,捡起稍稍用水冲洗一下,就可以吃了。吃到嘴里的海棠果是绵绵的,酸大于涩,涩大于甜。奶奶这时总会说:海棠果是观赏果,是不能吃的。是的,海棠树是观赏树,海棠果是观赏果,秋天里的海棠树仍然不失有让人赏心悦目的风姿。
冬季里,院中的海棠树显得寂寥、萧条了许多,金黄色的树叶,在一阵紧似一阵的寒风中,凋零地寥寥无几,顽强的挂在树枝上的小黄果在树枝梢头被风吹得摆来摆去,摇曳着,做着最后的坚持。但这种寂寥中的宁静会随着冬季第一场雪的到来,而重新喧嚣热闹起来。一夜的初雪,将院子覆盖的白茫茫一片。院中的海棠树枝槎也被雪花遮盖了起来,留下的只有粗壮的树干显出灰青色的光泽,勾勒出如国画中淡墨色的线条,绘成了一幅浓淡相宜的雪景图。
故乡的海棠树四季变换,给老院子带来了不同的风景,春天的繁花似锦,夏天的绿意茵茵,秋天的霜染秋叶,冬天的雪挂苍枝都深深地刻印在了我童年的记忆中。特别是在这棵历经四百多年沧桑历史而仍然枝繁叶茂的海棠树下,我那童年无拘无束的快乐时光,在我的记忆印象中,随着岁月的流逝,如浸泡在显影液中的相片,随着时间的流逝,愈加清晰起来。
窦毅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