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当我按下筹编《梁志宏文集续编》的启动键,实为年逾古稀对平生所爱,所从事的文学事业的一个交待。此番回首与前瞻,比较清醒却也有几分茫然,漫漫诗歌文学之路没有尽头,诗人永远在路上,我似乎像一个朝圣的苦行僧,一直向着缪斯的圣殿执着前行。
文以载道明德,诗以言志抒情,一直是中华民族文论与诗学的精髓。诗人应当是时代的弄潮儿和历史的先行者。我在一些创作谈和访谈中有过此类表述,在2014年写的《诗人》中对诗人如是定义:“以祖国为姓名字超越国界的人/以光线为笔点亮人间明媚的人……把人类的良知铸为历史证词的人/与人民在一起灵魂走在前头的人。”
我背负诗人的天职,比较清醒地践行着这一理念,在漫漫诗路上留下了一串始则歪斜浅薄,其后还算扎实、可以圈点的足印。《检察长的眼睛》以最早触及反腐惩贪重大主题的姿态获得《诗刊》1981至1982年度优秀作品奖,随后五年我又写了司法、农村、工矿三个系列抒情与叙事交融的百行诗,集结为《红黄绿》出版。在此前后历时三载,我集中创作推出抒情诗集太阳系列三部曲《冶炼太阳》《祝福太阳》《魂系太阳》,叶延滨作序称道“梁诗为从事中国当代诗歌研究的专家提供了一个课题:太阳意象的嬗变与中国新诗的人性复归”。此后我的创作重点向叙事长诗转移,先后出版时代三部曲《爱魂》《山碑》《河颂》,王珂撰评发表于《中国煤炭报》,称《爱魂》是我国第一部煤矿题材叙事长诗,而《山碑》最早书写了当代农民脱贫奔小康的悲壮情怀,《河颂》则展示了时代大背景下引黄入晋的宏阔画卷。期间经三年磨砺、创构四卷万行史诗《华夏创世神歌》,其填补华夏神话史诗的空白及创意性引起了较大反响,吴思敬先生在发表于《人民日报》、综述改革开放40年诗歌成就一文还指出这部诗著的影响。进入21世纪,我又历时数年撰著,于2008年出版长篇自传《太阳下的向日葵:一个正统文人的全息档案》,韩石山、杨占平、郑学诗、王春林等评述这部自传呈现了从“仰面旋转”到“俯首大地”的向日葵人生,是一代知识分子精神历程的写照。上述成果乃我诗文创作的“五大”工程,其艰辛甘苦只有自己知道。当然从艺术层面考量,我的叙事长诗有的尚欠功力,抒情短诗也有不少平庸之作和同质化文本。诗评家霍俊明在一篇综述中指出:“无论诗歌是作为一种个人的遣兴或纯诗层面的修辞练习,还是做一个时代的介入者和思想载力的承担者,一个好诗人必须具备语言能力和思想能力,二者缺一不可。”这两种能力尤其是语言能力,我都存在差距。
21世纪第二个十年,或许与我任职太原诗词学会,并与诗人赵少琳组建新诗光线诗社有关,创作重点又回归一度疏离的抒情诗,在诗潮涌动中进一步提升审美认知和艺术水准。诗歌的价值在于对世间万物进行诗意命名,在于对时代潮汐和民众情绪作个性化的审美表达,因而我力求葆有中国精神和现代意识之魂,同时注重现实情怀的审美转换与呈现,注重语言修辞上的出新,努力创作回应时代,叩响灵魂,讲究诗歌艺术品质的作品。也是这十年,我践行吕进教授关于诗体重建的诗学主张,探索与追求以十二行为特征、介乎自由诗与格律体新诗之间的半格律新诗。北京《诗探索》杂志于2017年第4辑刊发了我的18首诗,及《十二行诗创作谈》。同年我携论文《现代汉语“半格律诗”浅论》,参加第六届“华文诗学名家国际论坛”,提出构建一种“定行有约、句式有序、节奏有律、押韵有规(基本押韵)”的现代半格律诗,经大会发言写入了论坛综述。正如前辈诗人公木先生预言,或许将来半格律新诗会成为新诗的主要形态。
如果说20世纪80年代和90年代,是我经历诗歌观念嬗变之后,抒情短诗和叙事长诗创作的两次涨潮,那么近十年可称我诗歌创作与活动的又一次浪潮。多节诗《国魂浩荡》获首届全国绿风诗歌奖,短诗《一个盲人来看莲花》《陌生》《妈,我要把你拉在人间》《雨夹雪》《在黄河老牛湾》等十几次入选全国性诗歌年选和排行榜,汇编上述优秀诗作和近期较好作品的诗集《俯首人间》由北岳文艺出版社2018年出版,以此为标志,体现了我抒写时代主潮和个人日常生活与情感两个创作向度,在艺术上仍在开拓新的广阔空间。
正如不久前青年诗人吴小虫作评《从向日葵到金银木——梁志宏诗歌的两种极致》,概括我几十年抒写世道人心的轨迹,和“两极书写”创作现象。有些同仁称我是诗坛“常青树”。我感谢师友们的赞誉,多年来恪守一条现实主义创作道路,汲取现代主义表现手法,形成了与时代同行、与民族同魂,具有个人审美特色的创作风貌。晚年我将自己的创作追求归为一种新现实主义,即对传统现实主义注入若干新质,包括致敬英雄也表达平民高光情操的“新崇高”,包括口语叙事抒怀与诗家语交融点睛的“新叙事”等。当然我在自信中也有自知之明,创作上仍存在诸多不足,比如贴近时代过于泥实、手法沿袭传统缺少现代性等。我在学习与反思中力求改进,但毕竟年迈感到力不从心了。
几年前我写有一首《诗心》坦陈心声:“如同一块太阳石,沉静,闪烁/蕴含了天地亘古的苍翠;如同一条长河,春波荡漾/源头来自关关雎鸠、汨罗江水。涌动的爱、悲悯、正义、疾恶如仇/这神奇的构造举世无以匹配……我已经历五十春秋涵养与淬炼/仍难以企及那出神入化的高贵。”
新诗开启了新的百年历程,诗路漫漫,诗人永远在路上。我体验诗人既是孤独寂静的,也是与有缘人结伴同行的;我既受益于前辈师长提灯指引,也得益于文朋诗友激励指瑕。我同荫丽娟在一篇对话中强调:师生的常态应是互学共进。试看百年新诗,正是在代际传承和创新超越中得到长足发展。新时代新征程将打开文学艺术新的繁荣期。我乐见优秀中青年诗人后浪澎湃走到前头。暮年写作亦可为,更多是一种诗意栖居,是以诗文养心怡情。
这次编就的三卷本文集续编,是我2002年出版五卷本文集后,20年来文学作品的精选。《诗歌卷》分三辑,包括主打的自由体新诗、近年探索的十二行半格律体新诗和少量古典诗。《文综卷》也分散文、评论、小说影视三辑,系由最初选编的两卷大量压缩后合二为一,比较庞杂。《众评研究卷》不受年代所限,包括数十位师长友人为我写的序跋、评论、信札,以及研讨会纪要、访谈、对话,并在“附录”中刊有梁志宏文学年表,友人所赠诗词作品及书画存目。
原计划将修订与增补后的长篇自传列入续编。王春林教授认为“也许在未来的文学史上,一部《太阳下的向日葵》的存在价值,很可能是要胜却梁志宏诗歌无数的”;作家赵瑜、陈为人也对这部自传的增订本多有期待。由于多种原因未能如愿,只能表示遗憾了。
诗人是人世间手捧诗书的行走者,离世之后只凭传世之作行走。想到当年出版五卷本《梁志宏文集》,针对我称绝大部分作品将被时光淹没而发出的浩叹,著名作家孟伟哉先生以长序《将自己交给历史》指点迷津,读之信然,释然。在此我将文集续编,以及未能再版的长篇自传及电视剧文本等一并归档,任由历史潮汐汰选。
《诗刊》资深编辑王燕生曾形象地概括我的创作历程:“永远在宿营地吹响出发的晨号。”我没有辜负流逝的岁月,付出过艰辛努力也获得相应回报,也算无愧此生了。
年逾古稀创作已然进入尾声,问我何时封笔,去问斜阳青山。(此文为《梁志宏文集续编》之跋,首尾略有删节)
梁志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