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时称春节为元旦,这一天必须喝屠苏酒,而且颇有讲究。先说这屠苏酒是怎么回事。《岁华纪丽》记载:“俗说屠苏者,草庵之名也。昔有人居草庵之中,每岁除夕,遗里闾药一贴,令囊浸井中。至元日,取水置于酒樽,合家饮之,不病瘟疫。今人得其方而不识名,但曰屠苏而已。”喝屠苏酒也并不简单,《容斋续笔》中说:“今人元日饮屠苏,自小者起,相传已久,然固有来处。”为什么从年纪小的开始饮呢?晋代董勋说,因为过一年,小的得了一岁,而老的丢了一岁,所以老的后饮。那位调侃白居易“长安米贵,居者不易”的顾况有诗曰:”不觉老将春共至,更悲携手几人全。还丹寂寞羞明镜,手把屠苏让少年。”
现在,我们除夕已经不守岁了,央视的春节晚会还没结束屋子里已经是鼾声大作了。古人却把守岁看的很重,尤其是孩子们更是闹腾一夜。回忆少年时期,守岁的确是一年中最激动的时候,那时没有电视,只是在院子里放炮捉迷藏戏耍。嘉祐八年(1063年)除夕夜,在凤翔任判官的苏轼家里却是另一番光景。苏轼的一首诗正是描写那一晚的心境:“欲知垂尽岁,有似赴壁蛇。修鳞半已没,去意谁能遮。况欲系其尾,虽勤知奈何。儿童强不睡,相守夜欢哗。晨鸡且勿唱,更鼓畏添挝。坐久灯烬落,起看北斗斜。明年岂无年,心事恐蹉跎。努力尽今夕,少年犹可夸。”那一年苏轼二十六岁。按理说,此时的苏轼还很年轻,岁月对他来说是可以任意挥洒的奢侈品。除夕之夜,他却感到了去岁远去的无奈。逝去的岁月犹如壁上的蛇,尽管想拉住它的尾巴竟也是徒劳的。以蛇比岁,实为新颖,这就是苏轼。当时他膝下只有一个五岁的儿子苏迈。大人们陪着孩子守岁,而且写出了大人和孩子不同的细腻情感。孩子“儿童强不睡。”大人“坐久灯烬落。”此时,他的弟弟苏辙在京师陪伴父亲苏洵。苏轼希望两地共同守岁,珍惜年华。诗句很长,但最后两句“努力尽今夕,少年犹可夸。”是诗的诗眼,读后使人精神振奋。守岁的风俗历史悠久,西晋周处有《风土记》说:“除夕之夜,各相与赠送,称为‘馈岁’;酒食相邀,称为‘别岁’;长幼聚饮,祝颂完备,称为‘分岁’;大家终夜不眠,以待天明,称为‘守岁’。”
尽管不是京师,午夜时分的屋外已是“闻爆竹声如击浪轰雷,遍乎朝野,彻夜无停。”待明日,“新衣冠,肃佩戴,祀神祀祖,阖家团拜,出门迎喜,具柬贺节,路遇亲友,则降舆长楫,而祝之曰:新喜纳福。”北方过年风俗大同小异。一样会挂神像,摆香案,祈祷一年平安。按照风俗这一天会有很多忌讳。我们来看看苏轼在春节期间发生了什么。
元丰二年(1079年),发生了历史上著名的“乌台诗案”,这年苏轼四十二岁。这是他一生中倒霉的开始。他因此而入狱,并且做好了赴死的准备。在他入狱132天之后,皇上也许是出于爱才,忽然改了主意,除夕之夜被放回家,改判贬谪黄州团练副使。这是他的仇敌们不想看到的。当年的大年初一清晨,苏轼启程前往黄州,他的儿子苏迈陪着他向南而去。四天之后,来到陈州(河南淮阳)住在了表兄文与可家里。前一年正月二十,文与可在赴湖州任职的路上去世,此时的文与可已经去世一年了。这一年的春节,苏轼就是在悲愤和凄凉中度过。最使他欢欣的是他能与弟弟苏辙在陈州相见。
绍圣元年(1094年)十月,苏轼被宋哲宗贬到惠州。两个月后度过了第一个春节。每逢佳节倍思亲。苏轼想念着远方的弟弟,想起过去在京师时的日子,感慨万千:“前年侍玉辇,端门万枝灯,壁月挂罘罳,珠星辍觚棱……牙旗穿夜市,铁马响春冰。今年江海上,云房寄山僧。亦复举膏火,松间见层层”诗很长,我们不能引用,但是看的出他还是怀念在京师的日子。因为离家人越来越远,表面上似乎没有什么牵挂,但内心的痛苦是难以压制的。不忧郁不成诗人,所以诗人有时候是浪漫的,更多的时候是忧郁的。心态的乐观,并不能说他忘掉了一切。绍圣四年(1097年)五月,再贬琼州别驾,昌化军安置。他将先将家寄托在惠州,自己带着小儿子苏过渡海前往海南。此时的他有些绝望了,他在《澄迈驿通潮阁》诗中无奈地说:“余生欲老海南村。”
去年冬月,我由三亚驾车从东线经过琼海到达海口,此次的目的地是儋州的东坡书院。苏东坡当年过琼州海峡,第一站是海口。我在海口的“五公祠”看到了苏轼的足迹。“五公祠”里供奉的分别是唐朝的李德裕,就是那位喝茶特别讲究水的宰相。李德裕最后病死崖州。还有宋朝时被贬的李刚、李光、赵鼎和胡诠等。到达海口后的苏轼并没有受到冷落,当地官员、文坛粉丝纷纷请客招待,苏轼心里似乎感觉舒服一些,但又不敢张扬,生怕传到京师罪加一等。苏轼先去澄迈看望老友,登上通潮阁,留下两首诗。他的脚落在了儋州的中和镇。
元符三年(1100年),苏轼在儋州中和镇度过了第三个春节,也是他在海南的最后一个春节。更是他此生最后一个春节,宋徽宗建中建国元年(1101年),苏轼被赦免北归,他乘着马车从儋州向海口走去,几天后,一艘船载着东坡居士渡过琼州海峡,如仙人一样离开了海南。此时的他想不到自己所到之处,万人空巷,争着目睹这位当代大文豪。他有些自豪地说:“问翁大庾岭上住,曾见南迁几个回?”的确如此,被贬到雷州的寇准,海南的李刚、赵鼎等等,全都死在了当地,而东坡却能回归北方,这与他天生乐观的心态不无关系。正如他顶着风雨高唱着“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笑对自己“问汝平生功业,黄州惠州儋州。”
我已经在海南过了四个春节了,原本想在北方过冬,但还没进入三九,气温已经开始寒冷了,现在的身体很难再适应北方的严冬。想想当年赵鼎、李刚等身为宰相流放于此,此生再无希望回到北方的家乡,悲观至极,死在崖州。虽东坡乐观,但也不存回归的念头,想着会老死海南,按照今日的条件,如果东坡尚在一定不愿意北归,更不愿意回到斗争惨烈的朝廷。
董联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