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厚忠

　　一场雷雨把伏前赤日炎炎似火烧的天气给焌灭了。风，顺着山坡飀飀下山了，在梯田与齐人高的玉蜀黍侃了几句当前的形势和任务，就悄悄地溜进了村庄，爬上槐树与槐花谈情。槐虫，嫉恨风的轻薄，一脚将其踹下了树。风，碎落了一地，溅了一身清凉。风来了，草木活了，山也就活了，人也变得精神了。天，灰蒙蒙的；山，灰蒙蒙的；雾，灰蒙蒙的；雨，也是灰蒙蒙的。我搬来一把藤椅，撑起一把雨伞，坐在家门口，脚蹬岸石，看绿油油的庄稼和云雾缭绕的群山，听清风窸窣的碎语，品细雨缠绵的絮说。吸一口清新空气润肺，呷一口毛尖养神，看一页《史记》修身养性，优哉游哉，聊以卒岁，享受夏日习习和风、绵绵细雨恩赐的这份闲情和雅致。
　　小雨润如酥，如烟似雾，“沙沙沙”地落在玉蜀黍的叶子上，似修长而优雅的妙手，“轻拢慢捻抹复挑，初为《霓裳》后《六幺》”，抚起了层层泛着涟漪的乐音。音色如一汪清水，清清泠泠，悦耳动听。然后，凝成晶莹剔透的水珠，滴滴答答地滚落土地。一粒水珠是种在土地里的一颗清凉和希望的种子，众多水滴洇染出了一个青青世界。前两天，玉蜀黍还蔫头耷脑的萎靡不振，眼巴巴地盼着甘露降临，而今，它喝足了雨水，挺直了腰杆，昂起了头颅。南山尖上的浮云，婀娜多姿，如流玉般洁白美丽。一会儿聚合，一会儿分散，像人类历史一样起起落落，分分合合，变幻莫测。一切的一切，使瓜沟生出了几分神韵和诗意。
　　几十年前，我还是稚气十足的顽童，也是在这样蒙蒙细雨的天气里，背起书包撒了欢地去黑炭窑上学或者爬上山去割柴。那时，我是那么年轻，不惧怕山高路远，也不担心巉岩峭壁，浑身有使不完的牛劲，根本不知道啥叫疲倦。蒙蒙细雨根本阻挡不住我前进的脚步，尽管衣衫褴褛，食不果腹，一身狼狈，但心里却是甜蜜蜜的。凭着智慧的双手，披荆斩棘，总想闯出一片属于自己的新天地。为了美好的前程，为了幸福的生活，即使是一次次地从山崖上坠落也无所畏惧。憧憬滋生激情，激情催生行动，行动化为力量。当我离开家乡，使出浑身解数去拼搏进取的时候，也是在这样的天气里，我碰了满头疙瘩，摔得伤痕累累。蒙蒙细雨浇灭了这酷暑的天气，也淋湿了我的欲望，一颗红心就像砸在石板上的雨滴一样碎了。人活着到底是为了啥？一生能遇到几场这样的绵绵细雨？我曾坐在飘窗上听风听雨回味人生，觉得人生就是一段经历，和猪、狗、马、牛、羊和蚂蚁等动物一样没有任何意义。若干年后谁还记得有个我？谁还知道我的抱负和付出的艰辛？籍籍无名终将把所有人彻底埋葬包括肉体和灵魂。争待遇，敛钱财，抢功名，贪美色，疼子女，看似实实在在的好事，其实到头来都是虚无的，空的，就像这丝丝细雨一样是好雨也是坏雨。绵绵不断的细雨既能把我们浇灌成人也能把我们的生命之花给掐灭，从而归于无边的黑暗。风雨无情，时光无情，激情在慢慢地消褪，直至泯灭。我就是我，一个凡夫俗子，既不是圣人，更不是神仙。顺其自然，活在当下，乐在其中，也许就是人生最大的慰藉和全部意义。
　　“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蒋捷在《虞美人·听雨》中，抒发了自己一生三个阶段听雨的不同心情和感受，由少年的放纵、壮年的追求到老年的看开，这就是不断变化的浮生。其实，蒋捷如此，每个人都是如此。人生不过三场雨！梦想、追求和看开是人生的必然经历。就像现在，我置身于清风细雨之中，心境自然而然就变得恬静和舒朗了，世事也就看开了。观云、听风、品雨是人生中最大的乐趣。
　　雾气越来越浓，山峦若隐若现，也使世上的物事变得扑朔迷离。嗨！云雾有千变万化，但我有一定之规。心，只要不被蒙蔽，眼，就会明亮有神，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看树是树，雾终究还是雾。淅淅沥沥的细雨下个不停，它和几十年前的那几场细雨没有区别，只是时过境迁，雨再也不是那时的雨了……

　　作者单位：河南省新乡市牧野区人民法院